避難所的宣傳口號起到了極大作用,不到半月,星星之火就已在各個城市燃成燎原大火,矗立在城市中心的高大神像被大炮攔腰炸斷,潑上汙水與油漆,人在神像的殘骸上歡呼雀躍。避難所計程車兵第一次傾巢出動,佔領了一座城市的衛星廣播系統,向全球播報不信者的崛起,崇神者的失敗與沒落,大聲疾呼:“神明已死!接受現實!”
“太陽出來了啊。”林得水踩上柔軟的草地,眺望城市邊際盡頭的萬丈金光,丁達爾效應使光路渲染成一束束朦朧的光霧,將遠處殘破的建築物邊緣如奶油般化開。
齊長珏嚼著草根子:“太陽出來啦,好日子要來啦!”
罕有的,林得水回頭給了他一個微笑。
希金斯將避難所出世的時間點稱為“破繭時刻”。
破繭之後的舊時代遺民,迎來了一個殘破但真正屬於自己的世界。
從東躲西藏的山區到城市,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物資供應極大充裕起來,希金斯以個人魅力與號召力召集了其他城市的大批倖存者前來集中建設恢複一座城市,在短時期內就複興了城市原本的繁華景象。
作為被希金斯信賴的主力,林得水從原來的偵查兵升任成為正式的長官,穿上了一身依稀在夢裡見過的灰色修身作戰服,胸口上別著希金斯精心設計的布面刺繡勳章標。齊長珏剛給林得水戴上時他嫌醜,戴久了也就習慣了。
林得水穿修身的作戰服很好看,可惜的是奚存青現在無法擁抱他。
即便不信者的威望與勢力蒸蒸日上,旁觀許久的奚存青還是無法忽略他眼中濃重的厭世情緒,他表面上依舊在溫和地微笑,平時最大的娛樂就是和齊長珏一起開啟博物館古老的放映廳看看電影。這裡的幕布有六層樓高,寬度超過一架貨運飛機,雙道鐳射放映機就有兩側樓那麼高。
巨大的幕布上演繹著色彩絢麗的古老故事,講述著永不過時的題材:青春,愛情與錯過。
“畫得真好看。”林得水在電影行將結束,傷感的音樂高潮到來時,他如是評點了一句。
齊長珏笑:“你就這麼點淺薄的意見啊?”
林得水小聲說:“想和他一起看,這個適合情侶一起看。”
看不見的奚存青就坐在林德旁邊,他知道林得水從未對他的“死”忘懷。有點分不清此世與現世的區別——這個世界是真的,有著完整的屬於自己的歷史與故事,林得水在此世對他的愛意也是真的,那麼——他忽然有點想不清楚了,思緒很亂。
齊長珏長嘆一聲,拍拍他肩膀:“我不是你兄弟麼。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活下來的人總要向前看的。
電影結束,畫面上浮現出製作人員的名單,林得水依舊在出神:“可是他死在了快要成功的前夜,如果沒有……如果……”他說不下去了,低頭揉了揉眼。
音樂還在繼續,畫面已經黑了下去。齊長珏問:“你想怎麼辦?”
你要殺了希金斯嗎?
林得水知道齊長珏言語裡的暗示,要不要報複,他也沒定主意。希金斯現在近乎是人類領袖,文明之光,在他的帶領下不信者的團隊越來越龐大,對崇神者殘黨的打擊不遺餘力。與私人恩怨相比,文明、整個種族的發展與延續,這些宏大巨構更重要。
但是林得水也是真的恨希金斯。
他的武斷和獨裁,不肯通融一絲的殘酷決定。戀人慘死荒郊野外,無處收屍。他將情緒壓抑到心底,忠實地完成所有命令與任務,卻無法遺忘鑽心剜骨般的疼痛,火焰在沉默中燃燒得愈發熱烈,他快要被灼傷了。
電影徹底結束了,齊長珏點上一支煙。通紅的光點像微弱的流星:“怎麼喜歡上的?我看你們好像也沒接觸多久。”
隨著製作人員放映名單的結束,放映廳裡自然亮起了燈,他怔怔地看著白下去的巨大幕布,有些出神:“電影裡不也是這樣嗎?一看到就喜歡上了。”
齊長珏長長地嘆了口氣。奚存青看出他微動的唇形是在想罵傻逼,但是沒罵出口。
“不要做傻事。”作為朋友、多年的老戰友,他只能言盡於此,吐出一口煙圈,“有什麼心事就多區曬曬太陽,不要一個人憋在心裡。”
林得水拉起嘴角,很勉強地笑了下。
不信者一直堅守的事業看到了曙光。希金斯為此決定召開盛大的慶祝會,犒勞所有英勇奮戰且堅持下來的人,地點在新修的廣場上,廣場中心豎立高大的黑色大理石紀念碑,上面用數種人類文明黃金時代的文字鐫刻著:“榮光屬於全人類”。
坐在餐桌上,林得水迷惘地看著光潔的大理石紀念碑,除了自己熟悉的文字,其他陌生的像一條條無法理解的扭曲的細小的蟲蛇,在陽光下活了般蠕動。
“哎!怎麼還不吃啊!”齊長珏捅了一下他胳膊肘,嘴裡叼著個花饅,腮幫鼓鼓囊囊,“快吃快吃,一會熱菜上來,這些冷盤會撤下去的。”
林得水心不在焉地開始吃開胃冷盤,顯然、、沒多少胃口。
希金斯站在紀念碑下清清嗓子準備發表演講,在場的軍人迅速集體起立,聽希金斯講話。
類似的話術林得水在避難所時就已經聽過一遍,換湯不換藥的東西無法在他心裡激起一絲波瀾。
齊長珏則更為大膽,手裡筷子沒放下,一不留神就閃電般出手夾走桌上餐盤的酒鬼花生米。
林得水的思緒在陽光下蒸騰,漫無邊際。直到一身槍響——世界沉寂了一秒,隨即是爭相湧過去的驚恐喊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