拖著一個傷員,兩人壓根走不快。在路上林得水就左顧右盼,看能不能撿個能動起來的飛行器趕路,可惜看了半天都沒有。
“那裡。”奚存青忽然說,“那裡是個立體停車場,裡面可能有完整的飛行器,就是出場要劃錢……”話音未落林得水給了停車場門口的攔截樁一梭子,監控攝像頭也冒著火花掉了下來,十分豪氣地說:“走!”
奚存青說不出話來了。
他麻木地跟著林得水上車,由他來開車,飛到城市邊緣林得水就不許繼續開了,下車徒步行走,這下可苦了奚存青,走得滿頭大汗,對林得水身份也有了猜想:不會是傳說中的不信者吧?
“你是不信者?”
林得水轉頭沖著他笑,這就等於回答了一切。奚存青不知道自己是該值得慶幸,還是該覺得不幸。赤手空拳顯然打不過全副武裝,除了老老實實跟上別無選擇。
不信者——在城市裡被認為是瀆神的邪惡、狂妄自大的暴徒、以武力手段掠奪城市的資源,照祭司的說法是可恨可憐又可悲,任何公民發現不信者的蹤跡都必須上報。
自己主動剝除了通訊器,現在又被半強迫式地來到這,怕是沒有回去的機會了。奚存青心裡哀嘆,雖然似乎總比被一顆流彈打死要好,但是肉眼可見生活質量的下降怕不是一時半會能適應得過來的。
林得水揹著比自己大了好幾倍的沉重行李趕到藏匿摩托的地方,收起偽裝布,拉出捆紮繩將大包貨物固定在寬大的後座上,看上去平衡極其不穩定,隨時可能哐當一下掉下來,捆紮兩束後,林得水沖奚存青招呼:“過來。”
奚存青十分不情願地挪過去:“幹嘛?”
林得水拍拍狹窄的後座:“坐上來啊!”
兩根繩子看著不足以牢牢固定貨物,奚存青心想你該不會把我也當成貨物一起捆起來吧。艱難地抬腿坐上去,果然林得水把繩子往他身上一套,拉緊安全扣鎖上。人和貨物一起足足捆了八道捆紮繩。
林得水發動摩托油門,吹了聲響亮的口哨,輕快且愉悅:“騎著我心愛的小摩托~”
引擎轟鳴,車身振動——“它永遠~不會堵車~嗚呼!”
摩托猛地竄了出去。
凜冽幹燥的風吹得意識昏沉的奚存青麵皮生疼,他感覺自己此時完全喪失了作為人的尊嚴,更像一坨死豬肉。
像貨物一樣捆紮,和貨物一起用滑輪組吊上懸崖,全程還蒙著黑色的眼罩,直到眼罩掀開。他努力眨了好幾下眼適應光線昏暗的環境,黑暗中漸漸浮出五個男人似笑非笑的臉,頓時打了個寒顫。
為首的地中海男人問:“你是醫生?有執照嗎?”
唯一活命的機會就在眼前,奚存青毫不猶豫地點頭承認,還說:“我的通訊器沒有丟,如果你們不信,可以到安全的地方接通生物電查驗身份證明。”
地中海男人露出笑容:“沒關系,就沖你敢說這樣的話,我認可你的資質。”
奚存青本能地覺得事情沒那麼簡單,不信者的信任應該不會那麼容易獲取,果不其然,地中海男人說:“還剩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我不確定你是不是狂信徒。”
“我不是。”奚存青脫口而出,接著他語速極快地說,“其實城市裡狂熱信仰的是高層,是被驗證挑選過的極少數,大多數只會碌碌而為,把每天的任務當做工作去完成以換取生活物資,只是交換!”
地中海男人嗯哼了聲:“你說的確實沒錯,但是我現在不能信任你。”
冷酷無情的話語再次把燃起的希望掐滅,奚存青覺得自己有點窒息:“那……你們想幹什麼?”
地中海男人沒有回答他,而是轉頭對林得水說:“帶他去關禁閉。”
林得水站直了,一招手:“走吧。”
要說不害怕是不可能的,奚存青強撐出來的鎮定在走遠後就忍不住問:“你們到底想要幹什麼?”
“關禁閉啊。”林得水的回答毫無資訊價值,但看他的表情他好像認為自己的回答一點沒錯,是奚存青腦子壞掉了。
關禁閉就是字面意義上的關禁閉。狹小的空間,昏暗的光線,聽不到外界任何聲音。
室內的鋪設很簡單,一張冷硬得像鐵板一樣的床,角落裡一個馬桶,結實的鐵門上有貌似是送水與食物的活頁小門,但是在外面被鎖住了。目前來看對方沒有用酷刑折磨他的跡象和理由,但是簡陋到非人的環境條件,不知要忍受多久的寂靜與黑暗已經讓奚存青怕起來了。
在寂靜與黑暗裡,時間的流失變得無比緩慢,不知道外界的晨昏,不知道什麼時候會送來水。
起先他尚可以忍受,用冥想、發呆、強忍著饑渴睡去來打發時間。時間尺度在黑暗裡似乎被拉長了,他感覺這幫不信者好像一天只給他一頓飯,兩樣少的可憐的菜,或許能被叫做菜?一碗氣味難聞味道也難喝的清湯,慘淡的食物能提供的能量只夠他大腦偶爾思考幾分鐘,四肢完全沒運動的力氣,肌肉纖維像是在慢慢與身下的鐵板融為一體。
發爛!發臭!
渾渾噩噩的煎熬中,他忽然想起了林得水的臉,笑得純真又燦爛,又能毫不猶豫開槍打爆傷殘者的腦袋。溫熱的血點與略帶腥氣的腦漿,記憶無比鮮明的複活,彷彿昨日再現。而林得水的表情像走路時不小心踩死了一隻螞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