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得水就知道會這樣,本來微微喜悅的心情蕩然無存。奚存青揉著他腦袋說:“等你病治好了我才會去靜修,你放心吧。”
林得水一點高興不起來,但他早知如此,也不說什麼,沉默以待。
奚存青安靜了一會,又問:“得水,倘若我因為一己之私心,特意安排你的命運,你會怨恨我嗎?”
林得水有些奇怪地看著他,他這問題問得實在指向性太明顯了,他直接問:“你要做什麼?”
奚存青盯著他看了許久,終究沒給他答案,扭過頭:“等你治好了,自然就能明白了。”
氣氛就此冷下來。
林得水也懶得思考他究竟要幹什麼了,只知道他很快就要接受“複診”,飲下那毒性猛烈的虎狼之藥。第一次服藥時的慘烈記憶他已經不太明晰,唯有那種戰慄的驚懼讓他本能地對藥感到害怕,又不得不喝。
奚存青帶著他再次拜訪了那個老鬼公,老鬼公還活著,因著奚存青留下的仙丹靈藥還回春了不少,白發生烏,對奚存青的態度更客氣了。
待龜公把一切藥材準備妥當,梅截春上門把脈複診,望聞問後,重新開了一張藥方。
飲藥,掙紮,哭號。一切體驗記憶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中扭曲模糊,接近崩潰的理智五感中,他隱約聽到有人哭著說:“快好了,快好了。”
“得水……你等我。”
你一定要等我。
倘若因我一己之私心,特意安排你的命運,你會怨恨我嗎?
林得水不知道該給出怎樣的回答。
可是,你要怎麼安排我的命運?
……
穎白郡,天水縣。
天水縣地方不算大,也稱得上是一方富饒的魚米之鄉,縣上有個溫老爺,是十裡八鄉有名的溫大善人。溫大善人經常接濟鄉裡鰥寡孤獨,資辦學堂,鋪橋修路,他做這些善事不為別的,矜矜業業,就是攢功德,償報業,向菩薩求一個麟兒繼承香火。奈何後宅妻妾如雲,愣是隻有女娃娃,一連求了十幾年,愁得嘴角上火起燎泡。隨著他年紀越來越大,膝下女兒們也差不多到了出嫁的年齡,麟兒的影子一根毛都不見,溫大善人的頭發胡須先白了一大半。
忽有一日,溫大善人從外地接回來一個面容俊秀的青年,說這位是自己從遠方親族膝下過繼得來的兒子,以後他就是溫府的大少爺。
這一訊息震動了十裡八鄉,溫大善人有了兒子,張燈結彩,大開流水宴席,凡來者路人皆是客,道一聲恭喜就能上桌大吃大喝。
在宴席開張的第一天,有人窺到了這位尊貴大少爺的驚鴻一瞥,下宴席便說,這位過繼來的大少爺好不了得,長得好看是好看,就是生著一對碧眼兒,面貌骨相似有幾分胡人血統。
一言既出,便如同長了翅膀般飛入各家各戶,成為老百姓閑來無事時最熱衷的談資。很快扯出了好幾個像模像樣的故事。有人說這兒子是溫家姬妾與胡人通姦生下的賤種,亦有人說這是其人生父與胡姬私生,懼內不敢認親,讓摯友溫大善人將其過繼為子。
不論什麼樣的故事,過繼來的兒子看著年齡太大了,貌似已過弱冠之年,在外長那麼久,真的能對溫大善人産生什麼父子親情嗎?
溫大善人與過繼得來的兒子確實沒什麼父子之情,也不敢有什麼父子之情。
林奚窩在堆滿錦繡的高背椅上,一下下撥動著手腕上的金鐲,鐲上吊著一隻鈴鐺,撥轉一下,鈴鐺便泠泠有聲。
林奚神色惘然,不知道在想什麼,被溫大善人指定照顧他的姬妾瑞珠走進來看到這一幕,想起老爺的叮囑,揚起笑臉:“好弟弟,又在發呆?”
名義上林奚是老爺的兒子,可私下裡林奚與後宅姬妾只能以姐弟相稱。
林奚有點悶悶的說:“總覺得有什麼東西沒想起來。”
瑞珠柔聲勸慰:“想不起來就算了,老爺叫您記得按時吃飯吶。”
“唔,吃飯。”林奚揉了揉太陽xue,“把菜端上來吧。”
一頓飯五葷三素二湯,林奚從進溫府起就胃口不佳,每道菜只動幾筷子而已,吃過之後便撤了吩咐分給僕從們吃。
然後繼續發呆。
林奚性情沉默,總是飄忽的神情,盯著窗外的樹發呆,瑞珠勸他才會出門走一走,曬曬太陽,他才勉強動一動。
他既不讀書,也不學習經手家裡的生意,更幾乎不與溫老爺打交道,彷彿是來溫府做客的,尋常外人想見他一面都難。
瑞珠很快明白,她跟著“照顧”是最沒前途的,這位大少爺看著也不像來繼承家業,而溫老爺似乎註定生不下兒子,她決定兵行險著,借種生個兒子。
但溫府對後宅女眷的看管何其嚴苛,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不是逢年過節根本別想出去,想勾引身邊男人的話,瑞珠又有些發憷不敢。對溫老爺忠心耿耿的老管家嚴防死守,把所有姬妾的日常規程看得死死的。如此想要借種,似乎只能從外界引個色膽包天的新人進來,以林奚需要一個身強力壯的粗人幹活為藉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