妝娘欠了欠身笑:“自然是好了,夫人美貌,老奴見之心傾,管叫他人看了去,還真是有些捨不得呢。”
“油嘴滑舌。”林得水哼了聲,心裡想的卻是:如此美貌,放之也無用。奚存青那個呆子,只知道修行,修行。
他指尖滑過臉頰,不覺已怔了好久,問:“什麼時候開宴?”
老管家一欠身:“快了夫人。”
宴席開場,林得水出來走了一圈,收獲了不計其數的贊美與恭維,管有多少真心與假意。林得水都懶得虛與委蛇,回一句“嗯”就算給面兒了。
招呼過一圈貴客,林得水忽覺有兩道方向不同的目光黏在身上,似乎別有深意。目光一掃,先看到其中一道目光的老熟人:悠爾楚和。
他身形掩藏在晦暗處,奇特的有些半透明,專注地看著他,即便林得水發覺直直看過來,他也沒絲毫挪動,看了好一會身形才慢慢溶入黑暗,好像一個鬼。
至於另外一道目光,則是來自異邦人的,生得人高馬大,褐發藍瞳,直直盯著他,好像看中了新奇的獵物,透著志在必得的勃勃野心。
林得水覺得他眼神太過熾烈,太過野蠻,心頭不喜。想妝孃的話不是沒有幾分道理,太過美貌的人出現容易招惹是非。
“這裡人多,太悶了,帶我去個清淨地兒歇會。”
攙扶他的小廝恭恭敬敬道聲是,帶他到了另一處臨水別院,這個時節荷花寥落,荷葉半枯,池面上浮著好幾朵紙做的蓮花燈,暖黃暈光照出池下條條錦鯉洄游。
林得水在湖邊一塊稍平整的石頭上坐下來,臨水照花,滿腹心事。奚存青上任道子後,要關注的不僅僅有修行,還要學習如何處理宗門事務,時間安排得滿滿當當。等突破到歸元境界,奚存青就該出去雲遊,雲遊閱盡千帆後,再回來閉關修行,至少修到遊神境界才能出關,擔任宗中長老職務,熟悉理事,最後接任宗主,必須是通天大修。
修行,修行,不斷地修行。
林得水想著想著,又覺得難受起來了。大道漫長而孤獨,他算是理解為什麼那麼修士終生孤身一人了。這條道太艱深,太枯燥,太需要專一和時間,分不出太多精力給第二個人。
如花美眷,終成怨侶。
他和他,是不是相遇得太早了點?
“夫人原來在這裡。”略帶點奇特口音的中原官話響起,“您在這煩惱什麼?”
林得水一抬頭,認出是那個目光直白的西域男子,皺起眉:“不關你事。”
“夫人很討厭我嗎?”西域男子坐下來,自顧自地介紹說:“我叫赫爾德.柏爾.希爾伯特。叫我赫爾德就可以。來自德蘭公國,與貴府的老爺談一樁生意。”
誰關心你從哪來的!林得水心裡暗暗翻白眼,依舊看著水下慢悠悠遊動的紅鯉,不發一言。
赫德爾並不洩氣,又試探性地交談了好些問題,林得水雖不情願,到底礙著情面禮節,不鹹不淡地敷衍了幾句。
這場宴會和偶遇的西域人並沒在林得水留下多大印象,他在喬府歇了兩日,便重振心情,上街遊逛。
天寶還是那麼繁華,林得水走在街道上,找回了幾分當年在商場長袖善舞、意氣風發的感覺,如今卻是再也回不去了。有奚存青道子身份的光芒在,皇親國戚在他面前都要低下三分,普天之下人對他只有恭敬,想找個人跟他拌嘴都怕是找不出來。
他漫不經心地走著,鼻尖繚繞過一縷香風,凝神細聽,一陣陣絲竹管絃的靡靡之音,伴隨著女子的嬌俏笑聲,往聲音方向一看,看到了一條開滿杏花的小巷,巷裡頭飛簷挑著一盞緋紅桃花燈籠,思忖一會,直接轉向邁步前去。小廝一看巷子,嚇得臉色煞白:“主子,這可去不得啊!”
林得水擰眉:“有什麼去不得的?我想去哪就去哪!”
“不是,主子,您萬金之軀,怎能出入這煙花柳巷,況且……”他擠眉弄眼,拼命往別處使眼色,指望林得水能明白,他們此行並不是完全自由自在。在林得水回來的時候,天寶夜廬就與喬府老爺打過招呼,說會全程跟蹤保護道子道侶,若發現什麼可疑痕跡,不必擔心,現在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喬府和林得水身邊。
他們這番出行,暗地裡也有夜廬巡夜人盯梢,道子道侶出入青樓,怕不是青樓明天就會被夜廬夷為平地。
林得水如何不知道小廝要表達的意思,哼了聲,義無反顧地往巷子裡走,小廝拉不住人,急得跺腳又嘆氣,撓著頭跟上去了。
青樓女子哪認得什麼道子道侶,只覺得直奔而來的公子風采卓然,舉止投足輕盈若飛仙,立刻把人團團圍住,拽著他胳膊要把這位瞧著就尊貴的公子哥牽到自己房中去。
林得水眯著眼:“你們這地兒,誰跳舞最好看,又誰最會奏樂?”
幾個妖童媛女互相對視一眼,嬌笑著說了幾個名字:“這位爺,您來得真不巧,正好這幾位姐妹都在招待恩客呢。”
林得水不客氣地說:“叫她們來,恩客有什麼意見,盡管沖我來。來一間最好的地兒,擺最好的菜色茶水,去辦吧。”
他一言既下,眾女忙去叫老媽子過來安排,老媽子聽聞此事,遠遠望一眼,覺得這人應當不是個好相與,然而手上頭牌花魁招待的恩客也不是小小青樓能得罪的,就另擇了幾個同樣精通樂理技藝的姑娘頂了名姓去招待這位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