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存青見他身體好了起來,歡天喜地,連眉眼間的戾氣都散去了不少,一心準備全蟹宴。
宴席當天他給林德披上新做的白狐領兒大衣,把人裹得緊緊的。林德有些好笑:“又不是冬天,穿這麼厚,想悶死我?”
奚存青促狹地眯眼:“是不是冬天,你出去看就知道了。”
林德看向窗,朦朦朧朧好像起了重霜,不禁有些疑惑,深秋蟹肥,可也不至於寒涼到下霜雪的地步,難不成奚存青強行改變了這一片地區的天氣?
待奚存青給他穿上厚厚麂皮絨靴子,抱著人走出門。林德扭頭一看——嚯!撲面而來的廣寒仙氣,玉塵覆翠枝,別是一番清寒之美。
奚存青抱著人徑直走到廟中荷池的湖心亭。亭內早備好了舒適躺椅軟座,紅泥小火爐,一盤黃澄澄明豔如陽的圓溜新鮮大橙,一籠屜已經捆得結結實實的肥美螃蟹。環視水面苦荷抱雪,枝下冰稜片片,偶爾可見大紅的錦鯉在冰下曳尾遊過,心情亦如被冰雪洗過一番,澄明淨爽。
奚存青將他放好,興致勃勃地在小火爐上燒起水來:“先吃橙子,還是先吃蟹?”
“先把蟹蒸著吧,再吃橙子。”
“我要看你切橙子。”
林德促然地笑了下:“我一個病號……你還真是不體諒我。”
話雖如此,林德還是拿起了銀刀準備切橙子,純銀打造的刀,還不知道好不好使。他按著橘子一頭,比劃了兩下,覺得鋒利度還可以,或許還真能切橙子。試著下刀,飛飈的橙皮汁霧讓林德不禁閉眼撇頭,等汁霧落定再徹底切斷。
奚存青斜斜依靠在亭柱上,欣賞著林德切橙子。銀白的刀,纖瘦皙嫩的手,關節在寒涼的雪天裡凍得有些發紅,指腹因按著橙皮也摩擦沾染上了橙黃的顏色,配上鮮嫩多汁的橙肉,活脫脫就是一幅秀色可餐的美景。
橙子切分成八瓣,林德揉了揉凍得發麻的鼻尖:“好了。”奚存青拉起他的手,一根根舔他指頭。林德驚得往回縮,到底沒爭過他,任由他舔了個幹淨,又放到脖子上給他捂暖,歪頭夾著手拿起一瓣橙子,捏著兩頭翹起果肉:“你先吃。”
林德低頭吃橙,橙肉多汁甜爽,滿口餘香。奚存青把剝下來的橙皮丟進籠屜最底下,自己也掰了一瓣吃,嚼到一半忽然欺身吻過來,渡了半塊果肉,唇舌交纏間有兜不住的汁肉流下來,洇濕了柔軟的白狐貍毛。林德費盡力氣才掙開他:“水開了。”
燒在紅爐上的水開了,噗噗冒著熱氣。奚存青移離火爐,拿出一罐泥封酒罐來,拍拍酒罐,眼角眉梢都是輕快的得意:“猜猜這是什麼酒?”
林德細細分辨自壇中飄散出來的酒香,好聞是好聞,就是憑香識酒有些難為他了,想了想就搖頭。
“是花雕。”奚存青利落掀開泥封,蓋著紅布的泥封落進荷池冰上,酒香猛然擴烈了數倍,“吃蟹當配酒。”
他倒了兩碗花雕,蓋上蓋,執泥壺自高處倒出一細飛練:“天寒喝冷酒對身體不好,用熱水熱氣燙過,既不損失美酒風味,又能讓酒體自然得溫,入口不冰,喝了溫燙過的酒,更不容易醉。這是我從古書上學來的法子。得水,今日多陪我喝幾杯。”
林德笑盈盈的:“好呀。”
熱水蒸汽反複燙過幾次,再揭開蓋,那股酒香味經熱氣一蒸似乎更濃了。
奚存青還給酒添了一勺桂花蜜,林德笑話他多此一舉,奚存青滿不在乎的說酒想怎麼就怎麼喝,無有定式。這桂花蜜是他採了去年秋天的金桂釀造的,今天才啟封:“嘗嘗,可甜了。”
林德淺抿一口飄著桂花的酒,首先入喉的是桂花的香澀與蜜的甜,然後是被滾水燙得微溫的酒體,柔和地流淌進胃裡,不燒喉不嗆喉,桂花伴著酒香,奚存青自己折騰出來的法子確實不錯,林德喝得心情愉悅。
活蟹蒸熟,奚存青摘下最上一層籠屜,解繩拆蟹,挖出蟹肉蟹黃,動作之熟練叫林德自愧不如,蟹黃一勺勺地挖給他吃,至於蟹腿肉則拌以預先調好的醬汁或空口直吃,一口蟹一口酒,嫌膩了就吃一瓣橙子,一連吃了五六個很快吃飽了,連橙子都不願吃,撫著肚皮拒絕投餵。
奚存青也不勉強他,繼續拆蟹黃,說要做禿黃油,聽說禿黃油用來下面鮮美滋味一絕。蟹腿肉也不能浪費,拌入蛋液炒熟滋味也是相當不錯。
兩人吃飽談笑,難得的氣氛鬆快,花雕酒力上來,林德有些輕微暈眩,飄飄乎的滋味。眼風一掃到亭外,又下雪了,他伸手接了一片雪花,眯起眼看雪花的結構,輕薄的雪落在手上沒有立刻融化,斜翹著粘在面板上,結構精巧。
他注視了一會雪花,看著雪花在掌心微微顫抖著融化,風突然大了起來。
他抬頭一看,天空烏雲漠漠,漫天大起來的雪花送來了猛烈的不詳味道,宛如從血池中撈起的冰冷武器,呼嘯著千軍萬馬執戈而來,帶著蕭蕭的肅殺,風吹得他的白狐領兒毛一齊往後倒。
“存青?”他不安地看向奚存青,奚存青依舊在拆蟹腿,擠出來的完整蟹肉遞到林德嘴邊,林德只好順從他吃了。
奚存青拉起他帽子,結繩在下巴拉緊打了個蝴蝶結,兩邊一擠,白狐領兒蓬鬆的毛把他臉都淹得看不見了。
奚存青捧著他臉呵氣:“乖乖等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