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的擁吻是起始,除夕夜的春風一度後,林德私底下就不叫他宗主了,只一聲聲喚著,存青,存青。
有時候奚存青也會耍起無賴,軟語哄著要林德陪他在危險的環境下做難以啟齒的事。例如在處理文書的桌下,在午休的間隙時,在山風呼嘯的雪頂上看噴薄金光的日出。林德想大概山門內除了守螢閣,就沒有他不敢做的地方。
冬去春來,林德的日子過得順遂無憂,山門除了不能輕易踏進的地方,他幾乎走了個遍,日日觀著仙山雲海,一成不變的千機閣,慢慢也有些厭倦了。
他讀絳雲齋筆記,知道這世上廣闊無邊,有萬頃荷濤的雲湖,有紙醉金迷的天寶,有風高浪急的重潮海,有著壯觀赤壁的北赤沙原。
林德想去看看。
奚存青不許。
他的態度堅決又有些奇妙:“不行。”又馬上安慰似的說,“你想看哪裡,我用千裡月鏡給你看,也是一樣的。”
千裡月鏡是哪怕遙隔千裡也能清晰看到人臉或景色的法寶,但就算看到了,隔著法器的界限,摸不到風聲水色,也只能是看紙上畫作一般無聊,看了幾眼就不想看了。林德覺得這樣的景看著很無趣。
他也想過要奚存青帶他去那些想去的地方看一眼,但是奚存青好像總是那麼忙,百事纏身,根本沒空閑應許他的小小心願,真要他提,也不敢提,奚存青身份何等尊貴,憑什麼要拋下宗門事務去見那些凡俗景物?
他知道奚存青很寵愛他,這種寵愛似乎只是對合心意的玩物的寵愛。一想到宛如天地般的身份差距,不可避免的生死衰老之別,他就想:等我年華衰去,容顏不再,他還是會像這樣嗎?
應該不會吧。
奚存青自然察覺出了他的煩悶,在一次溫存後,他握著他的手,許諾會帶他去看雲湖的荷花。
林德本來懶懶散散的,聽到這個頓時驚喜起來:“真的嗎?去看荷花?”
“如何不作真。”奚存青微笑著挽起他的長發,“你想去哪,和我說便是,我是宗主,不是處理事務的工具人,只要我想,什麼時候都能擠出時間。不過看景要挑時候,看荷花要選盛夏,看桂雨要深秋,想看北赤原,那就在看膩了雪景的時候去。”
林德仍有些猶疑,還有點委屈:“你之前不是不許我去看……”
奚存青撫著他腦袋眉眼低垂:“之前是我考慮不周,只怕你離開我。但你這麼想去玩,總不能一輩子都困在這方寸之地,帶你出去見識見識,滿足你的心願。只要你高興……”他將他的手攏起呵氣,溫柔而堅定,“我便高興。”
奚存青果然說到做到,沒相隔幾日就帶他去看了雲湖的荷花,在望海潮樓吃了四五天的飯,人都胖了兩斤三兩。奚存青揉著他坐下來時突出的肉肉,直說厚了不少,氣得林德追著他揍。
滿足了雲湖觀荷的願望,林德便期盼起下一次行程。走時總要帶走點什麼東西作為紀念,他將大朵的荷花荷葉摘下來,詢問奚存青道門可有什麼樣的辦法可以永久保留荷花荷葉的鮮嫩色澤。奚存青深深看了他一眼,說這樣的方法自然很多。
物可如此,人卻是不太行。
看著林德那麼開心,他默然不發一語。
出去玩過一趟,林德總算沒再擺出鬱郁寡歡的神色,很開心地忙進忙出。他惦記望海潮樓的美食,憑著對味覺的記憶試圖在山門也將美食複現出來,自己搗鼓著折騰,炸了廚房一次又一次,還是興致勃勃。
奚存青從不阻止,他很樂見林德自己給自己找事做,方便打發時間。與此同時,空暮和塵光少有地同時搖動傳鈴,請求見他一面。
“兩位師長有什麼事?”同時求見,說的必定是大事,奚存青態度客氣了許多,恢複了尚是道子時的敬稱。
塵光坐下來第一句就是:“存青,你在位已久,應當考慮選擇道侶結契的事了。”
奚存青神色凝固了一瞬,隨即平靜地說:“我沒有結契的想法。”
塵光看著他冷笑起來:“莫非你還真想和那個小道童胡混一輩子?”
“那又如何?”
塵光臉皮跳了跳:“仙凡之別,宛如雲泥。你又不是不清楚!他終有一日雞皮鶴發,葬身黃土,到時候你對他還能剩多少情意?”
“那又何妨,我可以陪著他變老。”
塵光勃然大怒:“荒唐!”
奚存青只慶幸林德現在還在玄顏山上研究著怎麼炸廚房,一時半會不會到這來。
空暮也開了口,勸導他切勿在林得水身上用情太深,凡人壽命太過倥傯,春華轉瞬即逝,如若愛意消減,翻臉無情,被他記恨,則是留下孽債,反而不美。
不論他們如何勸說,他沉心靜氣地拒絕。不退一步。
絲毫未曾發覺,林德就站在外邊駐足偷聽,聽著兩位副宗主苦苦相勸的話語,也聽到了奚存青近乎不講道理的偏執拒絕。心情越發沉重起來。
他不知道該怎麼想,兩位副宗主的話一刀刀插在心上:年歲苦短、青春易逝、色衰愛弛、雲泥之別。
除了奚存青的愛寵,他確實沒什麼可以倚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