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這裡是教宗山門,漫山遍野到處有修士,鬼根本不敢鬧到這來,何況還是宗主辦事之地的千機閣——這也阻止不了林德的害怕,他總感覺外面的風似乎隱隱約約雜夾著一些滲人的尖嘯,像是求救又像哭泣,鬼魅森羅,怕得他把被子掖卷得緊緊的。
依舊是睡得很不安的一夜。一早爬起來無精打采地穿衣洗漱,扛著掃把掃地,還是沒完沒了茫茫多的落葉和灰塵,葉中還愛藏蟲,一掃出來嚇一跳。
等奚存青過來辦公,他已經把地掃得差不多了,去附近的廚房吃早飯,喝一碗小米粥,就兩個肉包子,肉包子在市上很貴,但是在這裡不要錢,很香很好吃。
吃了肉包子,他又扛起掃帚,去千機閣門口掃地。
掃啊掃,非常敷衍了事。
有人走過來。林德停止掃地,當即認出這是常出入千機閣的副宗主空暮,雖然是副的,可對奚存青從沒擺出什麼好臉色來,依舊隱隱以師長自居。林德當然不敢惹他,放下掃帚規規矩矩行禮:“副宗主大人有何吩咐?”
空暮瞧著他毫無法力,就是一普通平民,實在想不通他有甚出奇之處,能一步登天成了宗主的道童,冷著臉說:“手伸過來。”
要我伸手幹嘛?想打我板子?
林德哆哆嗦嗦地伸出手,總覺得要是有朝一日他被拉出去殺頭,空暮一定是監斬的提刑官。
空暮沒打他板子,只是捏著手腕力氣很大,攥得他發痛,還有古怪的力量鑽透面板,似乎還在血管中蠕動,好像進了只可怕又惡心的蟲子,驚恐無措,又不敢掙紮,不自禁流出了眼淚。
空暮面色不悅:“不過是探查一番你的身體,若你來路清白,問心無愧,有什麼好哭的?”
“空暮師長。”奚存青的聲音響起,“這是何意?”
空暮松開手,面色愈沉:“你作為一宗之主,輕易指定一個來路不明的人作身邊道童,不覺得太輕率了嗎?”
“師長是覺得,我沒有探查一人根本的能力嗎?”奚存青話語軟中帶刺,“我已經查驗過,得水他就是毫無法力的凡人,如何能威脅我?”
林德突然覺得有些不對頭。
我好像還沒告訴過奚存青我的名字吧?
這奇怪的邏輯破綻一閃而逝。奚存青作為一宗之主,既能聽取心音,那麼知道個名字似乎也沒什麼,也就不在意了。
奚存青還在與空暮對峙,不過幾句話晃神的功夫,便讓涵養極好的空暮臉色發青,拂袖而走。
看著空暮走了,奚存青再轉過來,拉著他手問感覺如何,現在還疼不疼。林德搖搖頭,奚存青不放心,再握著檢查了一番,確認沒什麼大礙,就讓他別掃了,外面冷,進屋來。
今日千機閣內焚的是暖香,香氣至柔至醇,甜甜的,聞著想起了大橘子、秋蟹和桂花糕,一想到桂花糕就口齒生津。
好想吃桂花糕好想吃桂花糕……林德眼巴巴地看著奚存青,他肯定聽得到自己心音,可惱他裝作沒聽見,依舊專心處理事務。
林德呆坐了會,聞慣了香味,漸漸把桂花糕的事忘了,犯起困來。
想來就有點奇怪,憑什麼覺得奚存青聽到他的心音就一定會給他準備桂花糕呢?雖然奚宗主人是挺好的,以現在的身份而言,是不是太……恃寵生嬌了?
好奇怪。
又好像本該如此一樣。
林德困得昏昏欲睡,不知道自己是怎麼睡過去的。
夢裡是吃不完的甜甜桂花糕和肥美蟹膏,香得他直流口水。
他砸吧著嘴,感覺嘴邊有些濕,舔了舔,舔到了一卷布料,舌頭抿抿,這口感不對啊,再加上這暖呼呼的觸感……他費力地撐開眼,發覺自己正窩在奚存青懷裡,怪不得如此暖和。
他驚得瞬間坐起,和奚存青下巴撞了個結結實實,撞得頭暈目眩,好清脆的一聲響,滿腦子都是:完了,我要被拉出去殺頭了!
奚存青並不生氣,揉著林德撞擊的點輕聲慢語:“冒冒失失,這下吃到苦頭了吧。”
“對不起對不起!”林德慌亂地從奚存青懷裡滑溜出去,也不知道自己在宗主懷裡睡了多久,期間也不知道有多少來來往往見了去,接下來恐怕就是空暮來找他算賬了。
“有何對不起我的?”奚存青不以為意,“總不能讓你睡在地上,讓來往人看了笑話。”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千機閣內就有供午睡休息的臥榻。林德心裡一陣腹誹,不讓人睡地上,又不把我放到臥榻上,偏偏是摟在懷裡,這……他想著想著心裡就七上八下起來。
但見奚存青容色平靜,彷彿真的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他想著左不過遭空暮的罰,挨就挨著了,死豬不怕開水燙起來。
乏善可陳的一天度過,奚存青回玄顏山休憩,林德也回了自己的小房間,整理換洗衣物,掃掃地,正忙活著,外頭有人敲門:“林得水,你在不在?”
“在的,在的。”林德開啟門,門外站的是背劍的弟子,語氣冷若冰,“副宗主叫你。”
林德料得他要來找,不過沒料到這麼快,垂手訕笑:“是師兄帶我去嗎?”
“不然你一雙腿走上山?”背劍弟子拽起林德,掐訣乘風而起,“走了。”
林德第一次飛天,嚇得緊緊閉上眼,虛浮得厲害,耳畔盡是呼呼急退的風聲,還能聞到來自弟子身上的氣味,像是……禽類家畜的腥臊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