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夜不停狂奔,熬紅了眼的周無歧終於趕到天寶,沿著一路淩亂的兵行痕跡前進,幾乎是憑著直覺找到了唐松現在的臨時駐地,騎到門口時被守衛攔下;“停下!營地禁止騎馬!違者當斬!”
周無歧翻身下馬,馬快累癱了,他下來也半會沒喘上來氣,歇了一會說:“我要找唐將軍。”
“你誰啊你?”
“副官,周無歧。”
兩位守衛耳語一陣,說:“在這等會吧。”
周無歧緩慢貼牆坐下來,心跳得極快。一路忍饑挨餓,捱到孟氏大本營又騎馬狂奔,體力消耗極大。天上恍惚中好像出現了兩個太陽,世間萬物都褪去色彩變成黑白,喧囂遠去,唯有心髒在不停跳動,好像要死了。
“將軍說你可以進去,喂,聽得到嗎?”
周無歧睜著眼,站崗計程車兵在視野裡晃來晃去,他緩了緩神:“好,我知道了。”踉蹌著往前走。
營地不大,周無歧走過三道守衛,腿沉重酸軟得彷彿邁不動步,他努力睜開眼,剛才還是晃影,現在幾乎什麼都看不清了,昏昏晦晦,陽光亂晃。
“老周?”
“老周你氣色很差啊。”
“老周?”
唐松接住周無歧,托起下巴看了下,毫無血色,嘴唇白得跟死人一樣,摸了摸他胸前的繃帶,傷不至於傷成這個樣子,額頭也不燙,估計是餓累壞了,忙拖著他回帳:“書生!過來幫忙!”
鶴避煙剛好意猶未盡地喝幹淨了肉湯:“幹啥?”
“過來給他喂點吃的。”
兩人忙活著撬開周無歧緊咬的牙關餵了些肉湯下去,鶴避煙又舀了一勺甜湯灌,把紅棗肉搗碎一起灌下去,忙活了一陣,周無歧仍未有蘇醒的徵兆。鶴避煙揉著手腕:“看來餓壞了哎。”
“先讓他躺著吧。”此時謝氏子弟也差不多吃完了,唐松看著他們笑道:“諸位是去是留,可有決議了?要是一時拿不定主意,也可在這多逗留些時日,要是不習慣軍營鋪蓋,跟我說一聲,仍可以搬回你們的老地方住著,生活用具都會給,不過沒了侍從奴僕,可能要不大習慣了。”
謝氏子弟均沒料到他會要求如此寬松,猶豫了下,一人說:“我還要考慮考慮。”
唐松點頭:“這是大事,馬虎不得,你們仔細想想,去留隨意。想投奔去華雲府的,就得早做準備了。”
這時一幹謝氏子弟想起來,華雲府雖好,但是距離這路途極為遙遠,要穿過千百餘裡路,沒有錢斷然不能在這亂世平平安安過去的,文弱書生,無人護衛,怕是走不了幾裡路就成了流寇的刀下亡魂,唐松雖看著態度挺好的,又不可能真的大大方方給錢讓其投奔華雲府,容你留命就不錯了,還想要錢?
幾人商議一番,越說越沮喪,直覺這就是個不得不為之的明謀,眼下除了投靠唐松麾下,別無他法。如投到唐松門下,還能要回來一些財産,左右權衡,的確是最好的選擇。
一謝氏子弟低聲道:“唐松覆我高門,我們還不得不受其蔭庇,說出去實在荒唐,令先祖蒙羞。”
“家主為門庭臉面,自盡身亡,我們不能再辜負浪費家主的一片良苦用心,若是中道亡命,謝家再無複興之望,那才是最大的羞恥。”
謝氏子弟們你一言我一語,商談許久,終於決定順勢而為,暫且先留下來觀察些時日,唐。既能容得下孟躍冬先前給他安排下來的細作,甚至允許讓其繼續做副官,那麼容納一群與他並沒有天大血仇和直接利益沖突的學子們未嘗不可,而且,他也正是急需人才的時候,眾位謝氏子弟有施展才華的空間。
為表現地位平等之氣度,眾謝氏子弟聯合上書,要求好生安葬亡故家主,葬入祖墳,如若可以,最好能帶一些家主生前心愛之物陪葬,並允許子弟披麻戴孝以表哀思紀念。唐松慷然應允,葬禮事宜全權交給謝家人自己操辦,他出兵力幫一些簡單體力活。
謝家竟得如此優遇,讓其他兩家皆是大跌眼鏡,沒想到叛軍還真願意以禮待人,先前一番對抗回想起來真是追悔莫及,忙派人與唐松交涉,希望也能好生安葬自家家主並得一些陪葬物,面對他們,唐松其實不大願意把吃下去的東西又吐出來的,說近期事務繁忙,財帛數量還未清點完畢,百事紛雜,讓他們再等一等,等理清楚了給他們調撥陪葬物和幫忙人手。
邵廖兩家清楚自家積累的財富有多龐大,沒兩三個月根本清點不完,等清點完畢屍體都臭了,家主死後蒙羞,如何面對列祖列宗?簡單商議後,向唐松直表忠心,願貢獻出自家財物本就有的記錄名冊輔助清點,並且一些祖宗留下的隱秘財産也願意盡數呈獻,以資將軍軍力。
三雄盡皆俯首稱臣,本該是件天大的喜事,而唐松無多喜色,一日巡視城門,心事重重地嘆了口氣。
“咋的,賺了那麼多錢,還不滿足啊?”
“倒不是不滿足,只是三雄入軍,文臣是夠了,武將卻沒幾個。”唐松滿懷心事,三雄家富才多,一大票年輕子弟都是能入仕為臣的,這三家的人互相熟識,抱團起來力量不可小覷,唐松是沒想到自己還沒坐熱位子呢,就要開始考慮文武平衡之道了,書生意氣,紙上清談,有時候會要命的。
“要我說,除了最開始謝氏的那批人,其他不必非要委以重任,打散到各軍去,觀其能力品性,打仗比不得在家運籌帷幄呼風喚雨,隨軍出征可是天下一等一的苦差事,吃得了這份苦的方有放心委以重任的資格,再之後慢慢升遷,如此亦能服眾。至於文武平衡之道,你想多了,還遠著呢。”
唐松轉過來,趴在女牆上:“嗯,就按你說的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