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繼續硬著頭皮看下去,雖然每次看得躲躲藏藏,還是被奚存青發現了:“你……你怎麼突然想起看這個了呢。”
林德假裝鎮定自若:“你怎麼知道我平時沒有看?”
“因為這些書在我手抄之前也沒看完過。”
林德這下真的是啞口無言,憋了半天最終選擇狠狠錘他一拳代替一千句髒話,奚存青不躲不閃接過這一拳,微笑道:“不是什麼大事。典籍這東西,不能強迫自己看下去。再美味的食物,被人掐著脖子強喂滋味也不好受。我在抄書時看書也有不少心得,有什麼疑惑不解的,盡可以來問我。”
林德放心了,能聽他這麼說他很開心,奚存青不會因為一些小事責怪他,他本該想到的。
或許還是因為太過在乎他了,以至於忘記了一些事情。
有他的伴讀和偶爾深入淺出的解惑,枯燥的典籍看著也變得不那麼乏味了,真是越看越有意思起來。
在這種情況下,裴飲煙哪怕再假裝視而不見,也終究有些忍不住了。
又是林德值班的兩天,裴飲煙把奚存青叫得遠了些,正色問他:“你對他是什麼想法?把人家當作什麼?這不是開玩笑的事!”
奚存青一開始也無隱瞞的打算,很直率的說:“如無意外,我下半輩子要栽在他身上了。”語氣甚至有一點點輕松的幽默。
裴飲煙聽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你們兩個?還來真的啊?”她用力拍了下額頭,好像是在確認自己不是身處夢中:“你……你真的就這麼打算的?宗主呢?他知道麼?”
“他知道。”
裴飲煙面露憂色,奚存青笑笑:“放心,我還不至於落到如風臨公子那般的地步。”
“奚存青!”裴飲煙提高了聲調,她知道奚存青人間氣運無敵,可在這種終生大事上,有幾個能打包票?敢打包票?
“師姐放心吧,栽在他頭上,本就是我命理中的逃不過的坎。”奚存青不再笑了,認真起來,“所以宗主他們即便一時接受不了,也沒其他辦法。”
宗主他們。裴飲煙一時心情複雜,原來還不止他師父知道了此事,二位副宗主也知道了。
任誰知道了此事不會吃驚呢?
在與師父徹夜的交心長談後,宗主終是無可奈何地嘆道:“罷了,這就是命啊。”
這就是命啊。
奚存青以前信命,也不全信命,他始終是相信命運是握在自己手裡的,直到發覺自己與林德關繫好像回不到過去時,他有了一點不祥的預感。
教宗宗主,千宗萬門之首,人間道門執牛耳者,無皇帝之名更勝皇帝,可謂仙名之下,力與權集於一身的頂點。
守螢閣裡,宗主帶著年紀尚幼的奚存青對著林立如塔的歷代教宗牌位叩拜,叩拜大禮行畢,宗主指著牌位問:“你可知這些老祖宗最後絕大部分下場是什麼?”
奚存青當然老老實實地搖頭。
“很多都橫死了。”宗主一副事不關己的冷漠口吻,“孤注一擲想突破通天失敗,死;靜修出了茬子,死;長老權欲燻心內鬥,憎惡時任宗主和稀泥不能一碗水端平,死;甚至被道侶下毒而死都有。
“另一半沒橫死的,有四位宗主遇上事故,已至大成的境界狂跌,立刻隱入後山直到坐化枯骨;一位畏侶如虎,幾乎事事都交給道侶權衡,最後被副宗主逐出朱樓;還有因心愛子嗣橫死,一蹶不振,整日以酒消愁,上任不到百年便活活醉死。”
奚存青認真聽著,心裡有點不安。
師父語氣剛開始是冷漠的,可是說到最後,悲愴之意越來越濃。
“人說教宗宗主,仙名之下,人間至高無上……可這至高的位子,真不是那麼好坐的啊。”
他抬頭看著林立牌位的高處,獨立一方代表教宗祖師爺、上清仙庭共主的牌位,語氣更蒼涼了:“上百任教宗宗主,只有極少數得以飛升。存青啊,我以前像你這麼大,進來叩拜的時候,我還記得那個時候正是夏夜,守螢閣萬點螢火飛舞,我第一次看到這麼美的景,幾乎走不動道,可師父說,這樣的景不知道看了多少次了,沒什麼好看的。
“後來我就想,天上天下,應該沒有比祖師爺地位更高的人了吧,他喜歡的螢火,過了千年萬年,看了千次百次,還會喜歡麼?”
起初,奚存青並未理解師父這般看似前言不搭後語的話的背後深意。
後來,他看了一些書,倏然明白過來,師父那般話的悲意,乃是對命運中無法反抗的一部分的深深無力,接受了教宗宗主之位,似乎就必須在什麼時候什麼方面付出極為沉重的代價。
甚至他繼而推論出,師父可能畏懼橫死的命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