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德扯了下奚存青的袖子,奚存青不動聲色地揚了揚袖子,隨手替他幻化改變了容貌,同時拉著他繞過人最多的大雄寶殿,去稍微冷僻清淨一些地方。
慈航宮面積極大,供養的諸路佛祖菩薩也多,越偏的殿往往香火也少,而且今天慈航宮八成僧人都去護送寶車了,這些偏殿就徹底地沒人照看,只有部分虔誠的香客身後跟著抱一大袋子的香逐殿上香,每殿有份,這才為無人照看的佛殿添了些許香火味兒。
松柏翠枝,草木萋萋,一座度母殿旁種了好大一片梅花,白瓣紅蕊,花型嬌羞玲瓏,遠觀花藏葉下,近聞濃香撲鼻。
林德指尖蹭了蹭花瓣,這下好像指尖沾足了梅花香。
奚存青掃了一眼:“龍洱山的寶珠山梅,當年還是一株能炒到上萬的梅花,現在都淪落到種這邊來了。”
“以前怎麼炒到上萬的?”林德最喜歡聽他講故事了,聽他一說起個開頭就很有興趣。
“沒有緣由,大概是青囊林哪位長老想倒賣賺些錢,就炒起來了。本來也是很稀罕快要滅絕的梅花種,被炒起來就到處都有種,那時候大戶人家後院裡不栽一株寶珠山梅,都不好意思說自己是崇仰梅妻鶴子的高潔人士,遍地開花後寶珠山梅成活得多,漸漸沒那麼稀罕,價格也就急轉直下,現在幾乎沒人記得它炒得有多轟轟烈烈了。”奚存青說著,伸手掐了一朵帶葉梅花,輕輕擱在林德耳上:“但是這些事梅花怎麼知道呢,該好看的還是好看。”
林德呀了聲,梅花輕又軟,他怕梅花一走動起來就掉下去了,一時不知該拿這朵梅花怎麼辦。
奚存青哎了聲:“你不紮發髻,除了耳朵我還不知道插哪兒。”他說著,幫扶了扶那朵梅花,“沒事的,放心走,不會掉下來。”
林德信他,他說不會掉就是不會掉,雖然吧,一個大老爺們耳朵別著朵梅花……有毛病麼?好像沒毛病!
反正這邊冷僻少人,林德放心大膽地戴著花招搖。慈航宮作為佛門大寺,哪怕位置偏僻一點的殿修得也不含糊,雕樑畫棟,飾華五彩,曲折的迴廊壁畫上繪的是佛經歷史上種種經典的開悟故事,奚存青指著壁畫給他講解壁畫所畫的事跡。佛門曰人世有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怨憎會,求不得,五陰熾盛。長廊上的壁畫開悟故事便是按照這八苦排序,八苦歷盡,脫昧覺悟,放下一切,來到漫天神佛前,壁畫上數不清的羅漢菩薩比丘眾,排列得密密麻麻如蜂巢,金光燦爛。
壁畫上最大的一尊佛當然是佛祖,他俯看合十下跪的人,面龐圓潤,雙目似開非闔,厚唇嘴角揚起說不清是在笑,還是沒笑。
“佛是在笑嗎?”
“這可沒法確定。嘴角線條畫得上翹,是畫師表現佛祖莊嚴慈愛的一種技法,你要說他笑沒笑,畫師自己未必都清楚。”
林德仰視佛祖像好一會,再往前走幾步,就是入湖的一座八角木亭,湖上還有零落的幾片褐黃荷葉浮著,臨湖的柳樹葉子全禿完了,楓樹烏桕仍有秋彩未完全褪去,不過色彩不怎麼鮮亮,葉子也少,瑟瑟地顯出幾分悽涼來,只有修竹翠綠一如往常。
林德坐下來休息,靠著扶手看向湖對面,奚存青說:“來的太晚又太早了,早些可以看到這邊的秋景,晚些帝都下雪了,籠的這裡一片雪包子也很好看。”
“沒事,最好的秋景我在夕山紫和日暮裡看過了,冬景在南雪寒鴉也有,在別地想找到與之媲美的風景,怕是很難咯。”
奚存青聽他這麼說心裡高興,嘴上說:“山川有山川大美,小園有小園之美,兩者不可同比。”
林德笑起來:“那大哥肯定知道哪些地方能與夕山紫比吧?”
奚存青想了想,與夕山紫日暮裡類似的觀秋勝地還真不少,各有特色,一些地方的日落景也頗有名氣,如北赤原綠洲的日月同天泉景,佛門極西祖地的七彩砂岩落日,不過北赤原遭了大範圍的滅頂之災,北赤原綠洲也不知如何了,他這些年沒關注過,現在才想起來,怕是兇多吉少。
“北赤原綠洲啊……哎,那是真是可惜。”林德覺得北赤原綠洲八成完了,本來就生態環境脆弱,侍神之靈砸得整個北赤原大地震,間接影響甚至波及了大半個世界,北赤原綠洲孤處沙漠深處,它不完蛋真是奇跡。
“北赤原綠洲也有一定積累,或許情況沒那麼糟,回頭我再打聽打聽,應該有人過去找的。泉景和雨季萬花的風景再也見不到的話就太可惜了。”
“但願能有奇跡吧。”林德覺得自己八成是看不到了,那麼猛烈的一場災,北赤原綠洲得是積累有多深厚才能擋下來?
奚存青對北赤原綠洲的存活也不抱多大希望,這時候也不好再說覺得北赤原綠洲不行了之類的話,沉默。
林德下巴擱在靠背上,看湖下魚影倏然出現又消失,看著看著,有點犯困。
天氣涼得正好,這裡又幽靜,自然而然想休憩一會。
他閉著眼,意識越來越沉靜,好像世界都浸入了夢境,淺淡虛幻,分不清是否清醒。
好像是風,又好像是某人的體溫,輕輕地拂過了他的臉頰。
雖然是潛意識裡覺得是後者,但他保持住了一動不動的姿勢,生怕驚擾了風的經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