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了張椅子坐下來,靠近胳膊肘的地方就有一張寫了一半的紙和筆墨,紙上寫著:“碧山飛鳥帶雲歸,寒光映夕暉”寒光前兩字被塗掉了,下面接了三四個墨團,修改了幾次都不滿意。
起身往裡處走,裡屋也不是沒有生活痕跡。亂七八糟的書本紙張,地上桌上全都是,林德看了半天,終於看出這淩亂的屋子哪裡不對勁了:這些鋪在地上的紙張,沒有人走過時踩上的腳印。
鋪得這麼亂,又無人打掃,路過時怎麼可能不會踩上一腳呢?
但是地上的紙張,沒有一張有腳印。
故意擺成這樣的空屋,精心佈置得像有位詩人在這裡生活的空屋……林德好像想到什麼了。
他拿出了長風寂。
一夜長風萬裡來,江山無處不驚猜。誰知天意憐羈客,故遣飛花落舟懷。
空寂的屋內無源生了細微的風,推動著地上淩亂的紙張沙沙作響,似向長風寂靠攏而來。捧著長風寂的林德心神空前平寂,那些淩亂的紙張好像飛起來,飛起來,幻化成無數的光點,彙聚成紊亂而又十分清晰的影象。
李南燭。
與他在尋靈書院七虹試煉見到的模擬幻象不同,在這裡出現的李南燭沒有模擬幻境裡那麼身長玉立。他身量不是很高,相貌是年輕的,三庭五眼,英氣十足,只是一個轉頭,林德就感覺他好像在自己眼前複活了,他的一雙眼極其靈動活潑,彷彿盈滿了走過的千山雲光,依然對世上充滿了無窮的熱情與想象,他笑起來眉眼彎起,猶如白鳥穿林撞湖,一下激起浪濤千層。
“海珠,你看這半句寫得怎樣?”
林德猛得一震。
長風寂當啷掉地,林德心疼地抱它起來。慶幸自己還算理智,及時脫離了這些零碎記憶的影響,不然接下來能看到什麼還不好說呢,要是有什麼秘密不小心看到了,海珠可能馬上提刀來砍他了。
他收起長風寂,環視四周,這些紙在故人之物的引導下居然會出現如此玄妙的變化,恐怕本質並不是“紙”,而是記憶與印象的具現化。
他的詩作,他用過的筆,他磨過的墨,他曾經觸控過的一切,都沾染著他的氣息,蘊含著回憶與點滴情緒,將這一切盡彙於此,佈置成他改不成詩句煩躁得出門的樣子,好像他並沒有逝去,而是才出門散心找靈感去了,在這等一會,等一會……他會回來。
林德猛然抬起頭。
屋外突兀出現了一個人。
來者自然不是李南燭真的回來了。人瘦高個兒,蓄著一把雪白的山羊鬍,唇角一點黑痣,已有幾分衰老了,眼角的皺紋卻只能讓他的眉眼神情更加慈和,看著很好親近。
林德猜他是墨白先生山如素:“是墨白先生嗎?”
“年輕人眼力不錯。”山如素笑容和煦:“逍遊先生的府邸沒人敢擅闖,就算闖進來了,也不會引發異變。”
異變?林德心念急轉,寄託著海珠思念與記憶的空府,不可能真的沒人照看,只是不知他們為何等到現在才現身,是有什麼別的考量?
斟酌片刻,他道:“晚輩唐突打擾,深感愧疚,這間屋子為何會出現異變,我不知其因,墨白先生可願為我解答一二?”
山如素搖頭:“其實,我也不知道。”
林德尬笑。
他說:“你能引發這間屋子不尋常異變,千百年來還是頭一遭,所以……請您能否在這多留些時日?”
林德沒太大意外,既然被人察覺了,被“挽留”是板上釘釘的結果,不過有奚存青在,他們想留也留不成,坦然道:“我學問淺薄,對這裡瞭解實在不多,至於這間屋子,不知您想要了解什麼?”
山如素微微皺眉,聽林德的語氣,並沒有做階下囚的緊張,從容自信,質問變成了“請教”……他決定不和年輕人一般計較,知曉這間屋子背後的秘密最重要。
“你知道逍遊先生到底是誰?”
這個問題……問得可太有意思了。林德沒有馬上作答,笑道:“在我回答你的問題之前,我還想請教您一件事,您有桫欏洲的位置海圖嗎?”
山如素知道他想求的是什麼,答道:“桫欏洲沒有離開的航線海圖,不過另有方法可走出海霧,若你能給出老夫想要的答案,老夫當然會送你平安離開,君子一言,駟馬難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