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奚存青興高采烈地去了,主要工作就是搬動被炸毀的磚石碎瓦,建築碎片中偶爾還會扒拉出碎瓷片和沾了灰的已傾倒的菜餚,一些人趁無人注意,就袖子隨便擦擦啃了口,真是平日難得的享受。
也有刨出人的。要麼死了,要麼半死不活,死了的抬到較為完整的平地上蓋上白布,還有口氣的被幾個醫師抬下去救治,總的來說死的多,有幸留著一口氣的少,平地上擺的屍體越來越多,天邊翻起魚肚白時,平地上的屍體擺滿了,再也擠不下了。
但是幹活的諸人沒有一絲傷感的情緒,只惦記著管事的叫起來幹活時承諾的大肉包子,一人嚷嚷幹了這麼久的活,肚子要餓扁了,再不開飯鬼才幹這晦氣活,讓這幫大老爺在底下臭去!
眾人紛紛附和,一齊嚷開飯開飯,幾乎要笑起來,管事氣得直翻白眼,耐著性子說:“大肉包子會有的!君子一諾千金!各位再幹一會,廚房那邊做不來,一會就好了!”
有人嚷道:“廚房的說你莫騙鬼,他們早做好了,就被你攔著不讓發呢!”
“沒有的事!”管事臉漲成了豬肝色,而眾人曉得他是個什麼龜孫有幾斤幾兩,大聲嚷嚷起來,紛紛撂挑子要不幹了。管事怕這邊的動靜會引來甘大儒注意,甘大儒平日再講究勤儉節省,事關顏面問題還是會大方一點,真要這幫人鬧起來,甘大儒肯定會逐了他以平息眾怒,實在不劃算。他忍著氣大聲道讓各位再等一會,真就一會,新鮮熱乎的大肉包子馬上就好。
再等了一會,圍著白色包頭巾的廚房夥夫果然挑著籠筐來了,還沒放下來,眾人已一窩蜂地湧上去,直接把夥夫擠到一邊去,甩開蓋在竹筐上的小被子,混亂地搶包子,管事盡力維持秩序:“人人有份,人人有份啊,不用搶啊,別急慢慢吃!”
奚存青憑借身法靈活的優勢搶了兩個,一口咬下去就覺得自己上了管事的大當,皮厚肉少,餡油汪汪稀糊糊的一坨,不知摻了多少油進去,平時捨不得吃葷打牙祭的可能覺得包子很是美味,但是奚存青咬了一小口餡實在膩歪得咽不下去,簡直是在喝油,油中摻一點稀碎的肉,也就厚厚的包子皮能入口,梗著脖子吃了兩個,搶包子最多的人也開始嘟囔起來了:“咋的這麼難吃……噦!嘔嘔,咳咳咳!”
“還有粥啊,新鮮熱乎的小米粥,來來來。”
小米粥終究還是沒什麼問題,奚存青喝了三碗,把喝油包子的口感記憶壓下去了,大多數人肚子填飽,有力氣幹活了。一些人搶了最多的包子,自己吃吧,膩歪得吃不下去,送給別人別人也不要,砸手裡了,氣急敗壞地罵管事的龜孫兒,心從裡黑到外,就不幹一件人事!
眾人陸陸續續扛著各式工具清理廢墟時,甘生麒從山頂上下來了。
他面色很不好看,在山頂放煙花的地方仔仔細細查過一遍,為追蹤潛在逃犯心神檢視巡梭以山莊為中心的數百裡地,對他來說是不小的消耗,更可惱的是如此大費周章下來一無所獲,燃放改造煙花的神秘刺客逃得一點痕跡不留,負責煙花這一塊的管事支支吾吾說不清楚當日到底哪裡有不對,還沒問幾句話就嚇得仰面昏死過去。
他回到盛和院,熟悉的盛和院已經不複存在,在高空上能看得最顯眼的就是這裡:擠擠挨挨的白布,以及白布下微微凸出痕跡的屍體。
他嘴角抽搐,站著久久未動。不用掀開白布,他知道白布下的屍體大多是他的子孫,或是子孫媳婦,無論平日親近與否,都是名義上的親人,血脈姻親的力量將他們聯結於此。
此刻他們都死了,血脈的源頭甘生麒呼吸急促,眼前恍惚,走馬燈似的轉過光影奇特的幻覺,那些已死的人彷彿死而蘇生,有些似乎還不知發生了什麼,依然如在宴會上般笑著推杯換盞,有的哭著說還不想死,尚且年幼的哭叫太爺爺救我,叫聲無比悽厲。
紛紛亂亂,各行其事。
他久久未動,那些活動著的人影邊緣漸漸泛起炫目的光暈,愈加虛幻,甘生麒知道他們皆為幻象,可假得如此鮮明的幻象卻讓他明知虛假而無法掙脫,那炫目的光暈中似乎蘊藏著不可違抗的力量,吸引他的視線,牽引著沉溺其中。
嘈雜聲越來越密集,尖銳的哭聲切進來,那些搖曳的光暈幻象剎那間彷彿停滯了下,甘生麒眼睛瞪圓,猶如撥得雲開見日明,真實世界的光傾入眼簾,袖子被死死拽住。
他過了好一會慢慢回過神來,低頭看,是……是甘雷央啊。
甘雷央哭得鼻涕一把淚一把,抽抽噎噎,都聽不清他在說什麼。甘生麒拍拍他的手,緩聲道:“太爺爺沒事。”
這些幻境還傷不了他,頂多迷亂一會心神罷了。
甘雷央抽噎道:“太爺爺,我好怕,我夢到了好可怕好可怕的畫面,我夢到……”
甘生麒波瀾不驚:“夢到什麼了?”
“夢到……”甘雷央欲言又止,夢徵兆的結果不出意外是死亡,他不想說——甘生麒溫和地道:“小孩子做什麼可怕的噩夢都不稀奇,不是什麼要緊事,說吧,太爺爺想聽。”
甘雷央大著膽子講起來,他在夢中看到太爺爺躺在樹下的搖椅上搖扇乘涼,畫面一轉,太爺爺背對著他,跟一個發著光人影走了,走進一片白光中,甘雷央叫太爺爺,也沒回頭,沒給任何反應,沒入白光中,就這麼醒了。
聽甘雷央說完,甘生麒久久沒有說話。
“太爺爺不會有事。”許久過後,甘生麒摸摸甘雷央的腦袋,“太爺爺會處理好這些的,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