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以手指天,從蒼天深處接引下來一道百丈粗的龐然紫電,如同滅世之龍降臨,盤折著噼落,一片燦爛的電光火花中,巍然佛像發出令人心悸不已的破裂聲,碎石焚裂成灰,素普絕望的哭聲被電火噼啪聲淹沒,待一切塵埃落定,佛像被噼成兩半,被寄予厚望的大法力七寶髒腑化為飛灰,十年心血,盡付東流。
素普瘋了。
直到所有被毀,他崇信的佛祖仍是沒顯現任何奇跡偉力來拯救他。他瘋瘋癲癲地赤足行走,嚎哭著有罪有罪,磕頭長行,殘存的幾分理智猶記得自己要回祖地去,向佛祖告罪,向世人申斥惡神令人發指的惡行,遲早要報辱佛毀廟之仇……
天帝不在乎,甚至善心大發化作如佛門傳說故事的牧羊女,為他獻上一碗摻了藥的乳糜充饑,減輕他的瘋病症狀,指示回祖地的方向:“一直往前走,跨過山與河,穿過百裡荒原,你就到了。”
渾渾噩噩、邋裡邋遢的素普向牧羊女致謝,三步一叩首,五步一拜地往前走。
“等他回了祖地,佛門那邊生了場大變,原來信佛的國王被外兵殺了,佛門地位大跌,大批僧人被強制還俗充兵,財物被兵痞搶光,金質的佛像被熔融成金條,廟裡一切銅質鐵質的器物都被收集鑄成兵器,松林經書被當作柴火,寺廟擁有的土地被劃歸貴族所有。百寺千佛,十不存一。”
林德知道阿昌講的是佛門史上最大一次“佛難”,佛門祖地元氣大傷,經書焚毀,傳入中原的僧人保管的經書反而成了門法傳承最完整的一派,且那支入侵祖地的外兵後又意欲染指中原,被當時正值盛世的王朝強勢打了回去,中原佛門得以有安全地繼續傳揚光大,蒸蒸日上,乃至慈航宮日月剎兩大叢林寶地位列十大門派,已有幾分可以藐視祖地的意思了。
不知素普在那場史無前例的佛難裡,是就此老死,還是無知無覺地被綁作炮灰,在戰場上當了犧牲品。
但那就不是天帝有能力操控的了。
他只是遠遠地看著。
百寺千佛焚滅,廟裡僧人拼死抵抗,打得驚天動地,血流成河,他都看過,覺得可憐,但是始終不見佛祖哪怕任何一個羅漢菩薩現身。
佛門五大重寶,四件被僧人帶著逃入中原避難,千寶羅網還是因為被重兵圍困住了一時沒走掉才留在了祖地。
後來逃入中原的僧人說,引發佛難的罪魁禍首在地獄裡受無間刑罰,生生世世不得解脫,這就是毀佛的罪孽後果!
“事實什麼情況,只能去問冥府大王咯。”阿昌一副詼諧的語氣。
林德揉揉坐久了有些痠痛的膝蓋大腿:“你把過往展現給他看了?”
“那小孩挺有意思的。”阿昌漫不經心地評價,“心很誠,學得很雜,他的師父也是個奇人……他一直在呼喚我,希望見我一面,我無聊,就把事情現給他看了,能悟出來什麼樣看他自己,現在看來結果不太壞,就是不肯往天上去有點可惜。其實我也想知道當初為什麼僧眾遭那麼大的佛難,佛祖還是一聲不吭,要是這也是計劃中的一環……那沒事了,佛祖厲害。
“佛不在西天淨土,不在高廟華庭,不在泥胎木偶,在我心間,往眾生去。”阿昌念著,似在反複品味,“這小子有志向呢,只是不知道能渡多少人。”
“這是他的宏願,這輩子完不成就下輩子。”
阿昌笑道:“那就只能永遠留在人間了。”
“你不也一樣?”
阿昌矢口否認:“我不一樣,我不算的。”你人間關我小幽界什麼事?
但是他說這話時忘了身邊還有個趙小路,趙小路一直對阿昌的身份有朦朧的懷疑,現在阿昌的否認幾乎可以肯定了,阿昌就是太阿天帝,他在與師父談笑風生!
他心砰砰直跳,能直面太阿天帝與其談笑風生,師父作為“信使”也太厲害了!
阿昌站起來拍拍屁股:“行了,故事講完了,人也開悟了,皆大歡喜。不去看看他麼?”
林德揮手:“回去歇著吧,怎麼感覺你一天到晚閑得沒事幹就是講故事。”
“無聊嘛。”阿昌大笑,背影漸漸淡去,沒入叢林。東邊正好翻起了魚肚白,天要亮了。
原來聽故事聽著聽著就過去了一夜。
“冬魚,冬魚?”
冬魚站著,清晨爽涼的風吹得他袍袖獵獵作響。
“林公子。”他轉過身,眼神一如既往地清澈,看著讓人放心,他還是那個他,遭受信仰上的重創,得知千年前的隱秘故事,在幻境中與素普和尚的苦難歷程感同身受,目睹廟佛經書焚毀,僧人攜重寶逃循避難,在佛難大潮中身不由己的被裹挾的無力……除了讓他目標宏願更明確之外,沒有動搖改變他分毫。
以己之力,渡人間之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