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應該是佛塔一帶。”冬魚輕聲自言自語,半日半月兩只貓上躥下跳,他們到眼力比人要強得多,發現什麼了就站在石頭上喵喵叫,引得冬魚前來檢視鑒別,遇上儲存較為完好的花紋,冬魚會解說一番。當時初入中原的佛門的花紋還保留著祖地的鮮明地域風格,菩薩佛像也是偏向豐潤敦實、面貌威嚴,後來菩薩身段體態大為輕減,貌相更偏向於溫柔慈祥,曼妙姣好,更貼近文人仕女畫了,更不消說佛像金剛。底座花紋更吸取了民間及道門的一些傳統吉祥圖案,且保留了剛傳入時的幾分風格。
可以確定這片就是平禮寺遺址,看石塔燈柱毀壞痕跡,似乎遭過大能者襲擊,一片區域碎石頭呈放射狀散落,遭炸了,有的石樁子直接攔腰削出了一片光滑平面,被青苔覆掩,融入草木。
冬魚撫摸著如今顏色發灰質地粉脆的石面,若有所思,面色愈發凝重:“當初是因為什麼事,祂會來消滅這座佛寺?”
“可不能亂說。”一旁的甘雪峰感覺不好,趕緊做出噤聲的手勢,這片可還是太阿天帝的地盤,亂非議神仙過往指不定要遭天打雷噼。
“也不一定是他下令吧,和當時的大巫有私人仇怨也說不定呢。”林德語氣漫不經心。不知平禮寺主體建築的大雄寶殿在哪,要滅寺大雄寶殿不得第一個被踹翻?大雄寶殿是供奉佛祖像的重要場所,平禮寺作為初入中原的七十二寺,意義非同小可,理論上來說即便佛像坍塌,也會殘留些許佛祖眷顧之力。
在哪呢?
林德往前走了數百步,他隱約記得,寺廟成建規模是有講究的,佛塔佛像佛殿之間的間距佈局有詳細規定,佔地越大的寺廟就成比例地擴大,看佛塔遺跡之間的間距,走到這……應該是僧人休息的禪房,兩邊灶房倉庫之類的地方,還要往前,往前。
大雄寶殿塌得徹徹底底,估計只有向下挖出地基才能證明大雄寶殿曾經存在的痕跡,此外就是佛祖眷顧之力……嗯?沒有?
林德大為詫異,不會吧,佛祖對自己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平禮寺直接扔了不要了?這麼丟人?
他不死心地轉了一圈,還真沒有,相當鬱悶。秘語人似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輕聲問:“大人看出什麼來了?”
“這邊沒有香火願力,也不存在眷顧力量。”雖說給不給眷顧是沒準的事,按理來說是有的,香火願力會隨著信仰離去慢慢散失,總之,現在還不能下定論。
“佛像都打塌了……佛門屁也沒放一個。”
遠處忽然傳來趙小路的聲音:“師父!師父,這邊好像有東西!你快過來看看!”
林德精神一振,快步趕過去,到趙小路所說的地方,兩山之間夾著一座小山,形成馬鞍的結構,乍一看沒什麼,仔細一瞅林木間的空隙,隱約可見幾片石色。林德禦劍飛起,飛到老遠的地方眺望,看出來了,兩山之間夾著一尊無與倫比的大佛,被千年生長繁育出來的林木完全覆蓋,唯有在遠處眺望才能看清佛像身體輪廓。
平禮寺在山間修了這麼大一尊佛像?
冬魚也過來了,迫不及待跳到了佛像腳下,仰望著這尊偌大石像,心潮澎湃,合十跪下。
林德看著完全沒感覺,他只好奇佛門為什麼會對平禮寺之滅如此諱莫如深,當時打不過太阿天帝還情有可原,如今都是與道門並列的大門派了,不強勢進入青浦傳教找回場子有些說不過去吧?
他禦劍而起,飛到接近佛頭的地位,足下微微一跳,長風寂漫開海潮般的劍氣,伸出手,猶如撥弄琴絃般輕柔操縱劍氣,將佛像面上的草木一點點削去,像理發師剃頭發。
斷裂的樹木跌落深谷,碎葉紛飛。林德耐心很足,甘雪峰也加入了給佛像“剃頭發”的工作起來,似乎還存了比較的心思,削樹的力道更猛,一掃一大片。
在兩人通力合作之下,佛像真容很快顯現出來,豐腴的長圓臉正中一道寬越丈許的裂痕,從眉心噼到腰腹部,盤坐的腿完全淹沒在山腳叢林中,石像表面歷經千年風雨和草木紮根,黑斑灰塊交錯斑駁。
幾乎把佛像噼成兩半的巨大裂痕把冬魚震住了,眼睛睜得大大的,宛如被雷噼了般站了好一會,跪下喃喃念著佛經。
甘雪峰心裡也毛毛的,他怕自己發現了神明之間的齷鹺會被遷怒,趕緊雙手合十嘟嘟囔囔向佛祖告饒,林德看著他哂笑:“你緊張個什麼,又不是你噼的,佛祖連這個都忍了,還不至於計較到你頭上。”
甘雪峰嘀咕:“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繼續喃喃。
林德也就由他去了,縱身飛向佛像裂縫,靠得愈近愈能感到當初噼開佛像的神靈究竟蘊含著何等令天地風雲變色的雷霆之怒。由裂縫可見佛像並不是實心的,內裡原有用七寶打造的五髒六腑,每個器官都經過高僧念力加持,沉積香火願力,集合五髒,懷著至誠至願填入佛祖像,就是一件鎮穩氣道的至寶。並且在完成之初,這樣規模龐大稀世罕見的佛祖像肯定會有佛祖之力加持,可以說這尊佛像當初絕不亞於現在的佛門五寶,可謂堅不可摧。而如今佛像裂成兩半,腹腔裡的七寶髒腑早已化為塵埃,念力全失,法力消盡,神通不複。
冬魚唸完佛經,依然長跪不起,凝視裂成兩半的佛像,內心的震撼仍舊不能平息。
平禮寺當初的遭遇遠超他的想象,讓老神龜諱莫如深,讓佛門古書避之不談,如果真是太阿天帝親自動手,那麼一切都能解釋了。
為什麼?
“為什麼?”
冬魚看著林德,清澈的眼裡彌漫開說不出的悲傷,林德哎了一聲:“我怎麼可能知道,這事只能去問佛祖和太阿天帝本人。”
甘雪峰聽著扭過頭,不忍心聽了,林德有點尷尬,想辦法補救:“這尊佛像被噼裂了能有什麼事,佛祖都不計較,你作為後來門人更不用放在心上,你知道真相又怎樣?為舊仇跟太阿天帝打一架?”
冬魚久久無言,過了好半晌才說:“也對。”
佛祖自己都沒計較,他一個後人又能如何?
可是……他眼裡的悲傷更深了,久久無法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