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將軍唰地拔出佩刀,刀上有尚未來得及拭淨就?冰凍的殘血,刀刃上還有細微的捲刃豁口,顯然來時便殺了?不少人,他滿臉煞氣:“我不要?得過且過的老兵油子?,我要?軍紀!逃兵者,斬!協助逃兵者,斬!坐視不管者,斬!”
清珏公子?聲音還是那麼冷淡:“李將軍,我聞到你身上的酒氣了?。”
他聲音愈發嚴厲起來:“我暫且不去想你的酒從哪來的,你覺得你自己算不算違反軍紀?你覺得你還是在燕嵐大軍軍營,可以生殺予奪,揮斥方遒?知曉你治軍酷烈,可如今的情況,容不得你這麼放肆任行!”
李將軍冷笑:“你不會覺得你還是皇都那個逍遙公子?吧?囉哩巴嗦的,老子?最煩的就?是你們?這種只會打嘴皮子?功夫的人!打!”
四名親兵侍衛沖了?過去,一個士兵擋在程奎面前,下?個呼吸的功夫他的頭顱高高飛起,血濺落了?陳奎一身,程奎滿臉驚愕,屍體往後仰倒,他呆滯地伸手抱住。
舉刀的李將軍緩緩放下?刀,他的刀尖噴吐著血紅刀芒,化氣為芒,這位將軍修煉水平著實不低。
他巡視著每一個士兵:“為縱容逃兵的營長求情,你們?也想做逃兵?”
他轉頭看向清珏公子?,嘲笑:“這就?是你說的,願為複國效力的精兵強將?”
清珏公子?面色冷峻,雙手交叉,手背青筋暴起。
馬車裡?響起了?小女孩的哭聲,細細碎碎的,很微弱,如果不是此刻死?一般的寂靜,幾乎聽?不到,因為女孩在用力捂著嘴,哭得一嗝一嗝的,可以想象此刻她在馬車裡?害怕得渾身發抖,依然死?死?捂住自己嘴巴,壓制自己的驚懼。
清珏公子?緩緩道:“恕難從命。”
終於?有人咆哮起來:“去你媽的!”一刀捅進了?親兵胸膛,那名親兵隨即被更多的刀捅爛了?胸口,無聲無息倒了?下?去。
“好大的膽子?!”李將軍怒喝,他咆哮起來聲音能震碎冬樹的枝雪稜冰,大踏步上前,以強悍的武力展開了?一場屠殺,對,就?是屠殺。
林德知道自己真正的考核在什麼地方了?。
幫誰?
他心中已經?有了?正確答案,但是他不急於?這麼早交卷,他還想回?去補補更詳細的歷史。李將軍大殺四方之際,他走向臉色煞白的清珏公子?。
“你都看到了?。”
清珏公子?點頭,神色凝重:“你是誰?”
“我是林得水。”
林德笑笑,抬手撫向他的額頭,從發線中心起始,向右下?滑落,輕柔得像是在愛撫情人的面龐,清珏公子?一動?不動?,任由施為。
在臉上畫出一個正圓,林德又是一陣摸摸劃劃,捏捏揉揉,最後拉著他眉毛往上一提一劃,輪刮眼眶,笑:“好啦,給你按摩了?,眼睛就?不腫了?。”
近乎瘋魔的李將軍砍殺至暴虎營最後一人,哪怕中途有人跪下?哭喊求饒也沒?放過,路上血流成河,跟在清珏公子?後面的車營嚇得往後急退。
“我們?還會再見面的。”林德輕聲道,松開手,天?地間的雪色血色向上飛起,化成破碎的色塊,宛如倒過來的沙漏,一律還原,露出空間邊角的矩線,剎那間,無感情的女聲響起:“考核失敗。”
林德在現?實中睜開眼。
他從水裡?出來,詢問時間,得知從入“水”到起來,不過半個時辰。
中間麻木且漫長的趕路過程幾乎是一眨眼就?過了?,真如做夢一般。林德回?想著幻境中的感受,緩步走出試煉場,現?在去還能趕上食堂開飯的尾巴。
新鮮熱乎的飯菜是沒?了?,一盤又一盤的餘菜看著沒?胃口,林德買了?一碗紅薯粥,十六個生煎包,唏唏呼呼填飽了?肚子?,坐了?沒?一會,阿姨來拖地了?,林德起身離開食堂,去藏書館找史書資料。
厚厚一本?《燕嵐本?紀·下?》直接翻到後頭幾頁,一下?翻到後燕,再一頁頁地往前翻,翻到燕嵐太子?千裡?逃亡的段落:“中起兵變,三位公主、四位王孫薨,六位文臣、三位武將卒。大將李興懷事後被燕嵐太子?問斬,千人士伍,逃之□□。”
清珏公子?是文臣嗎?
林德捧著《燕嵐本?紀》,視線往書架上頭看去,《燕嵐風情錄》《往談書》,作者都是是燕嵐王朝末年有名的大學問家濮陽高懿。他勾動?手指,《往談書》落入懷中,草草翻閱,前篇寫的是他早年求學問知之路,兼雜風流軼事,中後期入朝節節高升,為肱骨重臣,不出意外提到了?清珏公子?,如是評價:“才思敏捷,文有盛世之氣象,洞天?徹地,為人謙恭虛己,不卑不亢,實乃燕嵐第一才子?。”
燕嵐破滅時,清珏公子?尚未入朝為官。
以濮陽高懿的評價,清珏公子?之才名,這是件很奇怪的事。
除非是因為有什麼顧忌。
他再往後翻,竟然翻到了?濮陽高懿為清珏公子?寫的悼文,時間是在後燕建起來的三年後,看悼文內容,清珏公子?在那場血腥兵變中失蹤,不知是死?是活。
即便活著,三年時間足以證明清珏公子?對後燕極度失望,沒?再投奔,這樣還不如對外宣揚清珏公子?已死?。
林德合上書,閑著沒?事,又拿下?《燕嵐風情錄》。濮陽高懿年輕時是大風流子?弟,在文中自鳴得意地說自己泡妓不花錢,寫兩句詩文就?行了?,胭脂河畔,名花嬌女,無不期盼他的大駕光臨,想盡了?法子?爭奇鬥豔。那個時候燕嵐的絲織業極度發達,織工最精細,顏色好似傍晚天?霞的一種紗號稱織女羞,織女見了?也得羞愧織工不如,一匹價值百金,名花嬌女為討濮陽高懿歡心,爭相用織女羞裁做衣服,微透半漏,風情萬種,字裡?行間浸透了?胭脂香氣。
承宣王朝穩固大統後,織女羞被視為滅國之兆物,織機被焚毀,唯有薰染顏色的方法流傳下?來,即是織女霞。
林德合上書,走出幾步,回?頭看了?眼,從窗欞斜入進來的光線映著輕塵浮動?,於?立滿書籍的高深書架間來回?遊擺,屬於?燕嵐的歷史,早已死?去的幽魂。
人間萬事皆如夢,惟恨風流未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