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睜眼,是一條河,河從山洞出,河岸上?有棧橋,棧橋木樁繫著一條小舟,無比熟悉的場景。
真?不知這個原理是什麼……林德嘀咕著解開繩子,小舟逆流而上?,洞裡黑漆漆的。
舟行至山谷,無月無星的夜晚,靜得讓人害怕。
過了一炷香時間,遙望前方有片巨大的樹影,若是此時天上?有光,那麼這棵樹一定能遮天蔽日,它龐大到符合一切神話裡關於巨樹的想象。三千年為春,三千年為秋,人在?樹下,渺小如?蜉蝣。
樹下隆起的樹根圍出了一方湖泊,一根樹杈上?挑著一盞水晶六角燈,照耀湖泊,湖水是美麗得不可方物的翡翠色,一眼能望到沉積巨樹落葉的湖底,反而讓人覺得幽深得可怕。露出湖水部分的樹根纏著一個人,他披著白?袍,下半身與巨樹幾乎完全融為一體,脖頸和下巴爬滿了詭異的綠色紋路,像巨樹的枝葉在?他體內生長?。
“你來了。”他的笑一如?既往,卻有股說不清道不明的邪性味道,林德摸了摸腰間,哦,金鈴鐲沒有,長?風寂沒有,自動?繳械?
他坐下來,打算聽聽“大西?勒”會放什麼屁。
大西?勒輕聲問:“你為什麼不願跟我到這來?”
“這不是聽大哥的話嘛,跟你去不安全。”
大西?勒再笑了笑:“你不肯相信我,不肯相信任何人。所有你認識的,在?你眼裡都是可利用的棋子,等?你實現了你的目的,你大發慈悲地給予一點?回報,就當償還了他們對你的付出與感情,我說得對不對?”
林德嗯了聲:“繼續說?”
“你討厭奚存青,討厭他明明是個渺小的人族,卻能以權力和力量逼得你不得不遷讓他,被監視,被迫服從他每樣安排,被鎮壓大道不得不轉入武道,他知道武道一途前途未蔔,一有不慎可能會死,你也知道。”
林德沒說話。
“喬海印,他被你撫養長?大,又付出了巨大代?價送出巫雲,分別五百年,他真?的對你忠心耿耿?真?會矢志不渝地支援你所做的一切?他是蛇妖,是冷血動?物,是個在?人間大染缸歷經摸打滾爬陰謀詭計的老妖怪,演技之純熟可能超乎你的想象,他是真?的忠心,還是在?刻意偽裝?
“宋明,雖然受了你的眷顧,但是他一點?不信你的神,他很弱,也沒多大前途,這樣的棋子簡直跟廢子一樣全無用處……
“白?峻波,他把恩惠看成必須償還的債務,等?他自覺已經為喬海印返還了足夠多的利益,他就會心安理得地離開。至於你,少爺?呵呵……”
遊景天、紅藥、暮鼓、袁松津、冬魚、半日半月、茅採翰……
一口?氣說了個遍。
林德默默聽著,他知道,“大西?勒”說過的,就是他心底裡隱藏著對身邊人最陰暗的想法,往常他幾乎不會去想這些亂七八糟的,偶爾起個念頭?,也只是一笑而過,並不會過多擾亂心緒。而“大西?勒”仔仔細細、完完整整地把他所有的陰暗翻出來,精準地剖析了他的憤恨、懷疑、不滿、算計。
一切只是為了利益。宴桌上?融洽的氣氛是虛妄的假象,共舉酒杯,只是因為一切都符合利益交換的砝碼,現在?沒有,未來肯定會有,有足夠的利益可交換,這才?是歡聚一堂的資本。
“嗯,你說得很好?。”林德下水,他浮在?幽深的翡翠湖上?,像在?天上?漫步,一步步走近“大西?勒”。
“大哥啊,他是教?宗的道子,他已經在?盡力不讓我走到徹底的對立面。他逼我上?學,逼我練功,逼我走武道,總有他說不出口?的苦衷。他是君子,很好?很好?的君子,以和為貴的君子,雖然老是板著個臉故作嚴肅,可他那臉嚴肅不起來啊,看著總想笑。
“喬海印他聽得懂我所有的言外之意,他願意為我採曇花。
“宋明……世界上?庸碌的人有很多,他是眾多資質一般的人之一,他為何不能是我的信徒?憑什麼不能是我的信徒?只要?知道我存在?的,願意信我是良善的,多庸碌平凡的人,都可以聚到我身邊。
“白?峻波他還年輕著呢,他還在?學,終有一天會成為舉世聞名的大人物,越是高處的人,越是會懷念以前的真?摯,感情這東西?,豈是能用利益就能償還清楚的?
“遊景天,我答應過他,要?在?天上?和他打一架試試看。
“江湖千裡夢,雲水十年襟。莫惜臨岐酒,明朝共醉吟。”
他一步步走近“大西?勒”,“大西?勒”身上?詭異的綠色紋路活蛇一般向?上?攀爬,很快佔據了大半張臉,他的笑容愈發邪性可怖,又似乎多了幾分驚恐,然而他動?彈不得。
紅藥、暮鼓、袁松津、冬魚、半日半月、茅採翰……
是為了利益,還是因為感情?
兩者兼有。
有利益又怎麼了,又不是壞事?。利益是利益,感情是感情,利益關系當中會産生感情,感情糾纏中也不會沒有利益計算。把感情全變成利益斤斤計較,叫唯利是圖,把利益關系當作感情,那叫傻逼。
林德既不唯利是圖,也不是傻逼。
黑白?中間是一抹灰。
他走近“大西?勒”,順著他的脖頸往下,摸到了胸膛,心髒還在?跳動?,透過試煉的鑰匙就在?這裡。“大西?勒”的神色愈發猙獰起來,竭力掙紮,巨樹枝葉搖晃不止,像一千隻秋蟲在?草木深處吱吱直叫。
白?神唯利是圖,而且特別傻逼。
林德一手插進“大西?勒”半木質化的胸膛,巨樹搖晃得愈發厲害,“大西?勒”徒勞地怒吼:“你不能這樣!我是你的同類!你不能……”
林德一手豎起中指:“白?神,我草你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