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月寨軍師身穿藏青色道袍,懷攏拂塵,蓄得一把美長髯,嘴邊一粒黑痣。風胡寨二當?家五大?三粗的?漢子,身強力壯,看著確實是很能幹農活的?人,也很能殺人,眼神有驚訝,有不善。
驚訝是驚於第?一次見到綠眼睛的?,像貓兒眼一樣。
見到明顯來意不善的?二人都是態度從容:“無?茶無?酒,怠慢了。”
軍師眯著眼道:“無?妨。聽說道友是從雲海而來,不知?歸屬哪家哪派啊?”
林德想?了想?:“雲海傅家,您聽說過嗎?”
軍師捋著胡須:“傅家?嗯……略有耳聞。”
林德暗笑,軍師這般神色,分明是沒聽說過,硬要打腫臉充胖子,管傅家是不是名聲不顯還是如何,能唬住對方就行,林德謊話現編現賣:“我乃傅家客卿,護送少爺歷練才淪落至此,一直在這裡養傷,過些時日他們就會來找了。不知?道友師從何派啊?”
軍師說了個道觀名字,細微神情分明表明他在說謊,兩個滿嘴謊話的?人虛情假意地攀談,一旁的?二當?家低眉順眼的?,好似軍師侍從,時不時打量林德幾眼,又迅速移開?,裝模作樣。
軍師弄了手江湖上常見的?花活兒:大?袖變酒。酒碗推至林德面前,軍師笑道:“今日相談甚歡,如逢知?己,酒逢知?己千杯少,不飲酒兩杯?”
林德一動不動:“謝道友好意,可惜我滴酒不沾。”
軍師再一卷袖,撇了酒水換茶:“茶呢?”
林德笑容不改:“不好意思,我也不喝茶。”
沉默良久的?二當?家陰森森開?口:“敬酒不吃吃罰酒?”
“趙二!怎麼?說話的?呢!”軍師假模假樣地訓斥幾句,又關?心起林德身體狀況來,自言略懂醫藥,可否為他把脈,林德猶豫了下,點頭應允。
軍師挽起袖子把脈,脈把得偏了些位置,側頭靜了會,收手,慢吞吞地說:“道友這身體狀態不太妙啊。”
林德問?:“怎麼?說?”
“氣機不足,虛弱無?力,且身中奇毒……”軍師眯著眼,口氣森然,“怕是命不久矣。”
林德唔了聲:“表演結束了?”
軍師面色冷冷,林德有些好笑:“你?都把脈了,還不清楚我的?身體狀況,現在就算是個有些力氣的?少年,都能掀翻輪椅把我揍得生活不能自理,何必還要費盡心機給我下軟身散?”
二當?家踹翻桌子,轟隆巨響,他上來一把掐住林德脖子,將他整個人拎起來,巨大?的?扼力和下墜的?沉重很快讓他臉漲成?了紅紫色。
軍師沉聲道:“不可濫殺!天知?道他是哪門哪派的?弟子,招惹了那些世家仙門,可不比招惹官府,招惹官府還躲得起,那些大?派不是那麼?容易善罷甘休的?!”
二當?家咬牙道:“老子知?道,老子一人做事一人當?,這事與你?無?關?。”手一鬆,緊跟著對他肋下就是攢足力氣的?一拳,這一拳幾乎把林德胃裡的?飯菜打得快嘔出來,不愧是土匪頭子,知?道打人哪兒最疼,緊接著被抓著胳膊狠狠一摜,摔得頭暈眼花,五髒六腑好像錯位了似的?劇痛,肚子又捱上了不解氣的?一腳。
二當?家足跟碾轉著林德的?五指:“小竹呢?”
林德喘著氣:“跑了,早跑了,你?不是有人通風報信麼?,怎麼?還不知?道?”聽著莫大?的?諷刺,二當?家眼神一寒,抽出刀一刀紮穿手背,再拔起,飛濺的?血珠染上林德霎時變得慘白的?臉,好似所有的?力氣都被這一刀抽走了。
二當?家捆住他的?雙手,綁的?是死結,長長的?繩子一圈圈纏在他腰上,林德無?悲無?喜,軍師看著那雙木然的?翠綠瞳孔有些發憷。他也沒想?到這個人原來這般好對付,壓根沒什麼?反抗的?意思,容易得過頭了,心裡直的?打突,就懷疑裡邊有詐,眼看著二當?家的?拽著繩子拖行,左思右想?,悄悄離開?。
二當?家扯著林德來到拴馬的?地方,棗褐色的?大?馬打著響鼻,馬尾不停拍打,馬鞍上掛著一盞風燈,一晃一晃地亮著,宛如風中殘燭。他翻身上馬,回頭冷笑道:“能活到天亮,我就不殺你?。”
林德低著頭,好像根本?沒聽到他在說什麼?,二當?家一拍腦袋:“差點忘了,給你?下了軟身散來著。”
不過那樣正?好,他一揚馬鞭:“駕!”
以林德虛弱的?身體,雪上加霜的?境況,他沒跑多久就跌在地上,任由馬疾馳拖行,枯枝敗葉,石礫,一樣樣擦過臉頰身體,很快衣服被磨得破爛不堪。
他抓著繩子,竭盡力氣,一圈圈將繩子拉扯著繞在胳膊上,鞋子蹭丟了,腳趾腳背抓心地疼。
分不清是軟身散在起作用還是他本?身的?虛弱無?力,他花了很長時間把距離拉得得足夠短,腹部已摩擦得血肉模糊,拖下長長的?血跡,疼得幾乎感?不到再疼。
林德伸出左手,強烈的?意願短暫啟用了寄宿在左臂的?力量,倏然出現的?雷球在暗夜劃出跳躍的?靛藍折線,以飄忽的?軌跡彈打在馬嵴和二當?家背上,刺啦出刺目的?火光,馬和人同時爆出疼痛的?吼叫,狂亂抽搐的?大?馬原地彈跳不已,甩得二當?家身姿扭曲地倒了下去,骨碌碌滾到一邊,大?馬聲聲嘶鳴,自己把自己絆倒躺在地上,終於安分了些許,不住地噴氣,四?蹄抽搐。
林德虛弱地喘著氣,喉嚨裡全是血味。
二當?家踉踉蹌蹌爬起來,腳步不穩宛如醉漢,林德聽到他拔刀的?聲音,他被拽住衣領拖起來,背光看不清他的?面孔,刀尖抵在他心口:“最後問?你?一遍,小竹她去哪了?”
林德慘然淺笑,大?哥啊,你?再不出現,我就真的?要死啦。
他雙手抓住刀嵴,身體決然地往前一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