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聽到裡面有女子不停地向母親賠罪,聲音似乎不年輕了,便猜到那是誰,看了女兒一眼,才高聲喚了句“母親”,屋裡的說話聲立刻停了下來,然後便聽到“老太太小心”、“扶著點兒”之類的話,她忙拉著女兒走進門,眼圈一紅,拜倒在地:“母親……”老太太早已一把摟住她:“我的兒呀,想死我了……”
母女倆抱頭哭了一場,才是姑嫂見面,然後便是霍小姐上前拜見外祖母和舅母。老太太見親外孫女兒長得瘦弱,又抱著哭了一場。
待哭完了,拜完了,各人落座時,安氏才仔細打量了霍家的獨女。年紀不過十二三歲,穿一身淺草灰色的上襖,竹青馬面裙,戴著幾樣簡單的銀首飾,倒是乾乾淨淨的,安靜沉穩得緊,一句話也不多說,稱得上是端莊文秀,容貌也是清麗可人,只是看臉色,似乎有些弱症,加上身段太瘦了,風一吹就倒似的。興許是因為在孝中,又要趕路,飲食上不大講究?安氏琢磨著,要不要讓廚房給她補一補,細看一看再說?無論如何,這樣的身體,不大適合做侯府的主母,不過霍家的家產實在是吸引人,就衝這個,也當為自己的兒子好好盤算才是……
老太太已經跟女兒聊上了,說起女婿霍重業得病前後的經過、喪事的辦理、皇家下旨過繼等等,又哭了一場。安氏忙安慰老太太,霍小姐也哽咽著對母親道:“母親自父親去後,便幾乎日日以淚洗面,身子也漸漸消瘦,女兒盼著母親見了外祖母,能開懷些,病也許就好了。母親仍這樣傷悲,叫女兒怎麼放得下心呢?”
老太太忙道:“正是,芷兒,你既回了家,就放寬心吧,再傷心下去,也不是法子。你看你閨女,年紀還小呢,以後還要你多看顧,你要振作起來呀!”
李氏垂淚愧道:“是女兒沒用,只是一想起他,就……”她抹了抹淚,拉著母親的手道:“我也不知能陪漪兒多久,她沒了父親,以後還要請外祖母和舅舅多加照顧呢……”說罷又哭了起來,老太太傷心地輕輕打她:“說什麼胡話?!我老婆子還沒死呢!你自然會長命百歲!”話雖如此,但看著女兒青白的臉色,見慣世面的她早已有了不詳的預感,頓時悲從中來,母女倆又抱頭哭了一場。
安氏都有些手忙腳亂了,心裡不由得有幾分埋怨:老太太年紀大了,哭了這麼久,也不知道會不會傷了身體,如果讓丈夫知道她這麼傷心,自己這個做媳婦的卻沒能勸住她們,還不知道會說什麼話呢。
過了一會兒,外面有人來報少奶奶和小姐們來了,安氏頓時覺得來了救星,一面叫丫環們快請,一面安撫老太太和李氏:“別傷心了,往後在京裡,常常見面,這人心裡一歡喜,自然就能長命百歲。她們幾個還在外頭侯著,讓她們幾個見一見姑母和姐妹吧?”
老太太這才收了淚,珍珠和珊瑚早就備好洗臉水,分別送到她和李氏跟前,青鮫忙上前侍候李氏洗了臉,重新抿了抿頭髮。
老太太盯了青鮫幾眼,便叫琉璃:“讓她們進來吧,今兒卻是我老婆子鬧笑話了。”琉璃笑著去了,不一會兒,二小姐為首,荊氏與三小姐子後,三人與一眾丫頭們魚貫而入,笑吟吟地給老太太請安。安氏介紹了客人,又是一番拜見。
眾人各自落座說笑,霍漪仍舊安安靜靜地坐在邊上,不動聲色地打量著表嫂和表妹們。
荊氏容貌秀麗,臉龐圓潤,嘴邊常常掛著和善的笑,一見便知道是脾氣極好的人。二表妹宜君年紀雖小,卻是雪膚明眸,嬌美可人,說話伶俐,不一會兒就逗得老太太開懷大笑。至於三表妹惜君,形容尚小,臉色蒼白,又瘦弱得緊,似乎總有些怯怯的,總算低著頭,不太敢正眼看人。
宜君發覺霍漪在打量她們,便笑著問她:“表姐平日裡喜歡做什麼?在家讀過什麼書?”
霍漪微微一笑,又低下頭:“在家除了陪母親說話,便是常做女紅,至於讀書,不過是念了《女誡》和《孝經》罷了,常聽說二表妹是才女,我自然不及你。”
宜君有些失望:“我聽得霍家祖上有一位了不得的才女,因此對家中女兒的才學總是很看重的,表姐莫不是哄我的吧?”
李氏嗔怪地瞥了女兒一眼,霍漪只是默不作聲。安氏便笑道:“這有什麼?橫豎你們表姐是要住到咱們家裡來的,往後一起上學便是。”接著又問跟進來的管家娘子:“姑太太和表小姐的行李可都送進來了?仔細著些,千萬別遺漏了才是。”管家娘子們齊聲應是。
霍漪心中一動,恭敬地道:“多謝舅母垂詢,只是……此次北遷,母親與我幾乎是舉家而來,有許多笨重的行李,平日極少用到,卻有不好丟棄,但也沒有把東西送到外祖母家的道理,因此我便吩咐隨行的管家,把那些都送到霍家在京城的舊宅去了。等舊宅整理好了,母親和我再搬過去。”
這話說得屋中的人都一陣驚訝,安氏微微皺了皺眉,笑道:“你家的舊宅子,我也遣人去看過,都幾十年沒住過人了,你們母女倆身子弱,怎能住過去呢?我們家多的是屋子,又是姑太太孃家,只管住下得了。我包管讓你們倆住得舒舒服服的,一家人還分這麼清楚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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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漪抬眼迅速看了看她,淡淡笑道:“舅母說笑了,霍家既有宅子,沒有拋開自家宅子不住,卻長年住在親戚家的道理。叫人知道了,只怕要笑話呢。”
屋中一片寂靜,年紀最小的惜君,忍不住拽緊了手帕。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怎麼說著說著,形勢就好象不對勁起來了?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道男聲:“這是怎麼了?怎的這般安靜?”接著簾子一掀,走進幾個男子。青鮫雖認得為首那人是侯爺,後面還跟著熟識的侯府大少爺和一名少年,還是謹慎地後退兩步,低下了頭。
安氏、李氏雙雙站起身問好,宜君惜君都行了禮,霍漪聽她們稱呼,知道是舅舅,也立刻下拜見禮。侯爺笑著一一回應,各人才重新落座。
安氏有幾分埋怨地說起了霍漪方才的話,又道:“侯爺也當勸一勸姑太太,一家人何必見外?難不成咱們家是住不得的?外甥女兒巴不得早日搬走?”她心裡很有些怒氣,為了達成心中那個願望,她在霍家人身上花了多少功夫?誰知樣樣不順!平安自南邊捎來的信裡,提到那個李敬總攔著他做事,簡直就是胳膊往外拐!她自己一點好處都沒撈著,如今霍家的小丫頭居然還想溜走?真真是做夢!把自己當成是什麼了?小丫頭不識禮數,就讓識禮數的人來壓她!
侯爺聞言微微皺起了眉頭,望向妹妹:“可是有什麼難為之處?咱們是骨肉至親,先前通訊時,也說好了要回家裡住的,怎的又變了卦?”
李氏不安地動了動,望了女兒一眼:“是漪兒年紀小不懂事,哥哥別生氣……漪兒!還不快給舅舅舅母賠不是?!”
霍漪抿抿唇,眼圈一紅,跪倒在地:“舅舅,舅母,請恕外甥女兒無禮。並非外甥女兒不知好歹,實在是被人逼得怕了。在南京城時,因父親去世,皇上又下旨為霍家擇嗣,族人宗親……心有不甘,常常上門來,想要討些好處去。那時家中上下正為喪事忙亂,母親又病重,請得大表哥來主持大局,族人們卻說大表哥是外人,管不得霍家事,無奈之下,外甥女兒只好出面,他們……”她頓了頓,有些艱難地嚥下了幾句控訴,微微側了頭,但屋中所有人都想到“他們”定是非常過分,心中不由得生氣,卻又憐惜這柔弱的少女,如此知禮,不肯明言指責長輩的言行。
霍漪頓了頓,才繼續道:“自聽說母親與我打算舉家返京,他們便四處造謠,說我們母女要將霍家的家產都搬到李家來,將來嗣子長大了,也不過得個空架子。汙言穢語,數不勝數。我們自南京起程後,還聽說他們正在籌路費,也要上京來,聲稱要把我們母女吞掉霍家家產之事告知嗣子。母親怕他們真這樣做了,路上即便身子不適,也要加緊趕路,好早日到京城。漪兒深知外祖母、舅舅和舅母都是真心憐惜母親與我,又怎能讓他們將髒水潑到慶國侯府的門上?倒不如早些劃清了界限,好讓他們無藉口可說。還請外祖母、舅舅、舅母明察。”說罷深深拜下去。
侯爺忙站起身:“快起來,漪兒有委屈,我們自然會為你做主,你早該告訴我們才是!”
霍漪在丫頭的攙扶下緩緩起身,低頭道:“霍家內務,卻鬧到舅舅家裡,外甥女兒有何臉面說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