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少爺!”那老僕抬起袖子掩面,伏身哭道,“老奴何嘗不知道忠主的道理?當日原是我們豬油蒙了心!後來也知道後悔了……原本想著,就算下半輩子在莊上過清苦日子,也就認了,這原是我們的報應。可誰成想大少爺還不肯放過我們……他說,若我們不能求得您答應離京,便要將我們全數賣到瓦喇和清國去!我們幾個年紀大了,已經熬不了多久,早死早投胎,便也罷了,可孩子們還年輕,叫他們背井離鄉的,把命送在那種天寒地凍的地方,叫我們如何忍心?只得厚著臉皮來求您……”
胡飛咬咬牙,扭過頭去:“我已經一讓再讓,他也未免太過分了!我好不容易掙了點錢,正想做點事業,若是這一走,全部根基便毀於一旦!你們還是回去吧。我爹孃在時,你們在胡家位高權重,又受了他們恩典,私底下沒少得過好處,可我爹當日死得不明不白,有誰替他問過一句?!娘和我當日被趕出來時,有誰幫我們說過一句好話?我娘想要收拾些衣裳首飾,你們有誰應了她一聲?她死得那般淒涼,你們有誰來拜祭過她,上過一柱香?!你們為了自己私利,對我們母子絕情至此,如今又要為了私利,想要逼我走麼?休想!”
他轉身踏入門坎,雙手大力將門合上,又上了閂,便沉著臉回自己的小院去了。春瑛與魏婆對視一眼,猶豫著該怎麼辦。
門外傳來哽咽的哭聲,漸漸地大起來,又有人拍門板的聲音:“小飛哥,小飛哥……就當看在我奶大了你的情分上……你可憐可憐你兄弟吧……他才滿十八歲,怎能到那種野蠻人的地方去吃苦?你自小便又聰明又能幹,就算離了京城,也能過得很好……”
“二少爺,都是我們的錯,可孩子無辜,求您饒了他們吧……”
“二少爺,你還記得小時候麼?我們還在一起玩過來著……我給你做過一個漂亮的陀螺……”
“二少爺,我是茶房的老於,您最愛喝我泡的茶了……”
“二少爺,求你了,大少爺不會放過我們的……我們家的鋪子也被他逼得快要關門了,可憐我閨女才滿月……”這是阿繁的聲音,伴隨著一陣響亮的嬰兒嚎哭。
春瑛皺了皺眉,怎麼連阿繁也牽涉在裡頭了?她明明已經嫁了人,不再是胡家的家生子了呀?她走近胡飛身邊,小聲問:“你大哥這回似乎學乖了?不逼你,改逼跟你親近的人?”
胡飛冷笑:“他們也算是跟我親近的人?!”瞥了一眼門外,索性堵住耳朵:“別管他們!等他們累了,自然就會走了。我倒要叫他們也嚐嚐,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滋味!”
春瑛心知胡飛定是想起了從前受到的委屈與傷痛,也不好勸他什麼,只得叫他多寬心。胡飛哼哼兩聲,便看起了賬本,彷彿聽不到門外的擾攘似的。
但有些聲音不是他不想聽,便聽不見的。那一幫舊僕堵在門前,無論誰出門都要撲上來哭求一番,胡飛想要出門做生意都不成了,連慕名上門來的客人,也都被這番景象嚇跑。魏公魏婆的日常生活也受了影響,不得不緊閉前門,晚上連覺都睡不好。
他們住的這座宅子,平時使用的只有前院,大宅後頭倒還有個後門。魏婆只能從那後門進出,買些米菜油鹽,方才沒斷了炊。但她在街上轉了一圈,便聽回來不少小道訊息。胡家舊僕日夜在她家門前哭鬧的事,似乎已經傳出去了。
有人說那是胡飛的窮親戚前來投靠,胡飛卻不肯接待;有人說那是上門討債的,才出口便被人駁回去了;有人說是胡飛在外頭不小心打傷打死了人,苦主上門要說法的;最靠譜的一個猜測,便是胡飛從前富貴時的舊僕,聽說他發了財,便上門來投靠,胡飛卻不肯收留。
還有個街坊勸魏婆:“您老回去勸小飛哥幾句吧,收留幾個人有什麼難的?管兩頓飯,便打發他們出去找活!別擋在門外了,這天雖暖和,夜裡的風卻冷,他們這一群人,老的老,弱的弱,還有女人和孩子,聽說還有個剛滿月的?可憐見的,別凍病了才好!要為自己積德呀!”
魏婆回來把話一說,春瑛的臉色都變了。她這幾天被堵得沒法回家,心情本就不好,照街坊們的說法,胡飛的名聲都毀得差不多了!這些人的確可憐,可誰也沒讓他們跪在門前幾天不走呀?這不是苦肉計嗎?太過分了,這裡頭的老人孩子要是真的生了病,是不是要算到胡飛頭上?!也許還要拉上魏公魏婆和她?!
她氣沖沖地去找胡飛:“不能再這樣放任不管了!再怎麼說,魏公魏婆可沒對不起他們,現在卻害得魏婆在外頭聽人閒話!”
胡飛沉下臉,起身走出去,拉開院門,原本攤坐在牆跟有氣無力地“哭喊”著的人們立刻翻身起來,重新跪倒在臺階下,為首的已換了個人,原本的老僕早已累得只能在一旁哼哼了。
那人哭道:“二少爺,求您可憐可憐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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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我答應了,你們就能得許多賞錢?!”胡飛不等他說完便打斷了他的話,見他發呆,又追問一句,“你們的大少爺就沒許給你們什麼好處?”
那人結結巴巴地道:“小的們不敢強求……只望主人家莫把我們賣到外國去……”
胡飛冷笑一聲:“不論是清國還是瓦喇,朝廷都是禁止民間私下通商的,除了三家皇商,再沒人能摻一腳進去。胡家幾時得了這個恩典?若沒有,大少爺把你們賣過去,就不怕被人參個裡通外國?到時候炒家滅族都是他的事,可別連累了我!”
那人呆了呆,吱吱唔唔地不知該說什麼,胡飛又嘲諷地道:“我原本想著你們都是侍候了我爹孃幾十年的老人了,給你們一點臉面,才不好當面拆穿。想不到,不把話說明白都不行!還不快給我走?再糾纏不休,休怪我不顧往日情分!”
那人羞愧得伏下身去,其他人也都低下了頭,也不知道是誰,幽幽說了句:“就是不是清國瓦喇,誰知道是哪個窮山溝……”
胡飛哼了一聲:“那不與我相干!”他正要抽身迴轉,阿繁卻猛地撲上來拉住他道:“二少爺!求您了!就算您不念往日情分,難道連墨涵您都管了麼?!”
胡飛迅速轉身盯住她:“這跟墨涵有什麼關係?他早已賣到劉大人府上了!”
阿繁咬咬唇,哭著道:“大少爺見我們在這裡哭了兩三天都不成,便叫墨涵的父母到劉大人家裡,要把他贖回來……還說寧可虧銀子,也要把他弄回來打死!大少爺好象很生墨涵的氣,一再罵他是兔崽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