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掌櫃躊躇半響,才壓低了聲音勸他:“姐夫,這不算什麼,你幾時備好酒,叫我一聲就是。只是……有人願意跟你合夥,這是大好事兒,不管怎麼說,已是作了親的……何苦這樣算計人家?”雖然明知道那邊是姐夫的妾的孃家人,石掌櫃還是忍不住提醒一聲,生意人失了誠信,叫人看不起,往後就沒法再立足了,姐夫做了大半輩子行商,怎的就忘了這個道理?
程大叔臉色有些不好看了,板起臉望了望店外,又瞥一眼春瑛,春瑛早已裝模作樣的拿了塊抹布這裡擦擦,那裡擦擦,扮做打掃衛生的丫環。
程大叔平時來得少,又恍惚記得妻弟家是借了個小丫頭的,也沒把她放在眼裡,只是板著臉對石掌櫃道:“你當我不知好歹麼?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人?平白無事拉你合夥開鋪子,又只要你出一小份?他家是經商做老了的,萬沒有便宜外人的道理!我家暮釀原是庶出,沒了父母,只能跟著姐姐姐夫過活,沒少受他們的氣,出嫁了也沒副好妝奩。這還是親手足呢!這回合夥的事,是暮娘悄悄打聽了,我才知道其中緣故的。原來他家極有錢,只是待人刻薄,名聲兒不好,只得收了家鄉的生意,到別處找營生。他看中了京城的布料生意,卻又不認得人,怕守不住財,見我是京城人士,人頭又熟,才拉我入夥的。你說,這等奸商,若誠心待他,就怕鋪子開了一兩年,他做熟了,便一腳將我踢開,我豈不是白費力氣?!還不如自己先動手!”
石掌櫃聽得眉頭大皺:“既是這樣不妥當的人,別管他就是了,為何還要把銀子拿給他使?你那妾跟他家好歹有親,需得防日後見面不好看。”
“你這糊塗蟲!”程大叔一臉恨鐵不成鋼,“沒有他的銀子,我哪裡能拿下這麼大的鋪面,開這麼大的布莊?!橫豎他家有錢的很,也不在乎這一兩千銀子,有親又如何?暮娘進了我程家的門,就是我程家人了,哪裡有還念著孃家姐姐姐夫的道理?!你到底要不要合夥?要就拿銀子來,等咱們把那鋪子拿下,京城裡的同行就再沒人敢瞧不起我們了!”
石掌櫃想了又想,束手不語,但那表情顯然是不願意了,程大叔沉了臉,氣惱地道:“我就知道!你們姐弟都是一路貨色!一點兒魄力都沒有,就算銀子到了眼前,你們也不曉得去揀!你姐姐成日罵暮娘是狐狸精,只會花我的錢,可暮娘知道我的打算,不但沒攔著,還勸我多投些本錢,免得叫她姐夫轄制住呢!這才是賢內助!叫你姐姐多學著些吧!”說罷甩袖去了,任石掌櫃在後面怎麼叫,他也不肯回頭。
春瑛拉住石掌櫃:“掌櫃的,別理他了,咱先去看看大娘。”後者這才作罷。
後樓上傳來輕輕的腳步聲,瘦了一大圈的程大娘走了下來,怔怔地望著遠去的丈夫,一屁股坐在樓梯口上,拿起帕子就哭:“殺千刀的……我嫁了他十幾年,哪裡做得不好了?他居然說我不是賢妻,我呸!嗚嗚嗚……還不是因為被那小賤人迷住了……”
石掌櫃滿頭大汗地上前勸她:“姐姐,別哭了……叫人看了笑話……”他往外頭看了看,見沒什麼人留意店內的情況,才鬆了口氣,好生勸了姐姐幾句,又道:“姐夫也是一時氣急了,才胡亂說話的。其實那商人若真跟姐夫合夥了,對姐夫也有好處,誰不想有自己的鋪子?姐夫做了十幾年行商,也是時候穩定下來了。姐姐,你便把銀子拿出一些來給他花用又如何?本就是他多年賺得的,你把持在手裡不給他,怎麼說也不佔理。何況姐夫開了鋪子,就不用天南地北地跑了,只需守在京裡。你好生看著他,也省得他再有外心,弄幾個妾來氣你。”
程大娘聽了罵道:“我才不給呢!誰知道他拿了銀子會做什麼?都給那狐狸精花了,我跟兒子豈不是要去喝西北風?!”頓了頓,又委屈地哽咽道:“如今他都不把我放在眼裡了,等真開了鋪子,那賤人的孃家人成了你姐夫的大財主,哪裡還有我站的地兒?到時候便安一個罪名給我,將我休了,我還作夢呢!”她哭得越發大聲了。
春瑛也深以為然地點頭道:“程大娘這話說得對,銀子還是攢在手裡更穩當。”程大娘抬頭看了她一眼,似乎很是欣慰,石掌櫃卻苦笑說:“小春,你少說兩句吧,姐姐若真為銀子跟姐夫翻了臉,以後就難迴轉了!”
春瑛正色道:“有一就有二,程大叔納了一個妾,誰知道以後還會不會納第二個?瞧他這說胡行事,如果不是沒錢了,哪裡會把大娘放在眼裡?把錢都給了他,以後大娘和蘇洛蘇伊還怎麼過日子?難道真要看那個妾的臉色?男人變了心,就再也不可靠了,還不如自己拿了錢,不用求人來的好。”
這話說得程大娘心有慼慼焉:“正是這話,我若沒兒女,就不管他了,回了孃家也能過,可我總不能丟下兩個兒子……”她又哭了起來。
石掌櫃不由得嘆氣:“既這麼著,姐姐就把錢都留下吧,只是姐夫好不容易得了機會,總得助他一把。改日我替他引見幾個相熟的綢緞商,再湊二百兩銀子送過去,省得姐夫真跟姐姐翻臉,一家人倒成仇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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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瑛忙勸阻道:“掌櫃的,先別忙著給錢。我總覺得這事兒有些蹊蹺。哪有這麼便宜的事?出兩成的錢,再找到鋪面,就能佔一半的股?他要找本地人合夥,多少有實力的商家找不得,偏偏要找程大叔?”程大不過是個區區行商而已,滿京城一抓一大把,不過春瑛可不敢把這話說出口,只是說:“既是出了名刻薄的人,哪有這麼傻的?可別是騙人的吧?”
程大娘止住哭聲,瞪大了雙眼問:“不會吧?那人我見過,穿得極富貴,他老婆全身上下的金首飾就夠一百兩的了!就是那小賤人,也是滿身綾羅綢緞的,還認得幾個字,會彈琴畫畫兒,分明是個有錢人家的小姐。”
春瑛覺得有些好笑:“認得幾個字,會彈琴畫畫,這就叫小姐了?不是我說,真是有錢人家的小姐,哪裡肯嫁到商人家做妾?那個商人如果是想到京城做生意,又沒依靠,直接將妻妹嫁給做官的不就行了?不是說她長得很漂亮麼?攀不上大官,有頭有臉的富商家多了去了!哪裡輪到程大叔呀?”又老又有妻有子。
“我男人很差沒……”程大娘嘀咕一句,覺得春瑛的話有些道理,心下不由得惶然,“這……兄弟,你說該怎麼辦?”
石掌櫃也猶豫著:“若真是騙人的,攔住姐夫就是了,可若不是……”
春瑛卻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猜測是正確的:“我是沒見過程大叔的妾,不過小飛哥見過,他家裡做過脂粉生意,對這些東西很清楚,是他告訴我的,說那個妾用的胭脂香粉的牌子,在江南一般良家婦女都不會用,只有那些青樓女子,或是當人侍妾的,才會用它。”
程大娘激動地抓住她的手臂:“此話當真?!”春瑛吃痛,勉強點了點頭,她立刻興奮地站起身來:“我這就揭穿她去!”嚇得春瑛和石掌櫃忙忙拉住她:“使不得!現在去,根本沒人信!”
程大娘氣惱地嚷道:“她既是騙子,就該早些揭穿她,叫她上衙門挨板子,趕出程家的門!再遲一步,程家的錢就叫她搬走了!”
春瑛和石掌櫃死死攔著她,鬧成一團,胡飛跟街坊們寒暄完,想找春瑛,結果一走進雲想閣就愣住了:“這是……在做什麼?”
春瑛忙把事情簡單說了一遍,胡飛皺眉道:“程大娘,你如今去說,也是白費,反倒打草驚蛇了,倒不如冷眼看著,等她動手再說。”
程大娘不依:“難不成叫我看著自家的錢被她騙光了不成?!”
“銀子不是還有你這裡麼?”春瑛小聲在她耳邊道,“大娘,你不給錢是應該的,以後就算程大叔被人騙了錢,也不至於血本無歸呀?到時候你在他眼中,就是大大的賢妻,是救世主了!”程大娘眼中一亮,瞥了春瑛一眼,笑罵著擰上她的臉蛋:“小丫頭,原來你不是笨蛋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