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道然說:“你以後真做了皇帝,宣旨一定得叫這小子潤色潤色。”
話音落,蕭恆已經站了起來。梅道然隨他起身,一起看向外頭。燈籠昏光映照下,身披鐵甲的潮州營如同一群等待號令的野獸。蕭恆先拔出環首刀,接下來的黑夜裡,亮出數以萬計的森森獠牙。
天氣逐漸回暖,祁連山卻仍蓋著白雪,被陣陣殺聲驚動,崩落般聳顫幾下。
細柳營是大梁鐵牌軍裡最難纏的獸,它的進退有度依靠的是主帥的調兵遣將,如今失去頭狼,崔家軍所在之處,就是開展複仇的戰場。
崔百鬥殺紅了眼,一把大刀砍破夜幕,風聲鼓動時迸濺一臉鮮血。狄族的包圍圈終於咬死,將眾人裡外數層地圈在中間,但凡人牆被撕開一丁點口子,當即有人挺出補上。屢殺不止,屢突不出,細柳營上下卻不見半分氣餒焦躁。
他們本就沒打算活著回去。
崔百鬥眼睛早已適應黑夜,突然被炬火當臉一照。嘰裡呱啦的狄族話響起,他半句聽不懂,和同袍後背相抵,察覺對方身體微微顫抖。崔百鬥握緊刀柄,刀面也開始發顫。
已近力竭。
狄族突然暫停攻勢,崔百鬥卻沒有跟他們耗的意思,正大喝一聲要揮刀再砍,突然,敵軍中響起一聲強調生硬的:“崔士官。”
一個帶氈帽披獸袍的將領打馬上前,崔百鬥認得他,是這群雜種兵的頭子啜約。
啜約將手臂一舉,“你瞧,這是什麼?”
火光下,一顆人頭被他擒住鬢發拎在手中,滴溜溜旋轉過來,是一張女子未合雙目的臉。
啜約很欣賞他如今臉色,將崔清頭顱從手中高高拋起,笑道:“你們的狼王,還是條落單的母狼。”
崔百鬥撲身要搶,啜約將人頭一打,淩空拋到另一人手中。這樣東西南北傳來傳去,他們在享受獵物臨死前的戲耍過程。
崔百鬥痛聲高叫道:“我操你媽的!我操你媽的!”
他沖身揮刀的同時,細柳營齊齊嘶吼著沖鋒上前,砰砰乓乓的兵器砸砍聲和悲憤叫喝聲裡,那顆人頭又丟回啜約手中。她雙眼怒睜,雙唇緊閉,仍是戰鬥之態。
啜約逗狗般瞧細柳營團團轉,一會冷淡了神色,將崔清人頭隨手往後一丟,冷聲叫道:“一個不留!”
殺聲大作時,沒有人留意,是否聽見崔清頭顱落地滾動的撞擊聲。
但他們同時感到一陣極速的破風之聲。
那股強大的撞力甚至快於聽覺,直直向啜約劈面而來,如果是打出的一隻拳頭,那力道也足以瞬間擊碎他的顱骨。
何況是射出的一支利箭。
啜約堪堪躲過一箭,劍鋒擦耳而過,穿過他背後小辮,甚至發出釘入山石的咔噔一聲。
崔百鬥也大驚轉頭,黑夜盡頭,萬馬齊奔聲地動山搖。
藍衣人□□青馬疾馳,將弓箭往旁一丟,從袍下抄出那把寒光凜凜的天下第二刀。他身前,蕭恆一馬當先,揭下披風包裹好崔清首級,緊緊系在背上。上一刻白馬嘶鳴聲還遠在包圍之外,再抬頭環首刀鋒已和啜約手中長槍相撞,迸出震耳欲聾的哐當之聲。
啜約被他一擊之力震得後退幾步,勒緊馬韁,咬牙道:“中原人。”
蕭恆從不廢話,環首刀幾乎沒有間歇,一搖一振劈殺兩人後立刻刺向啜約咽喉。
崔百鬥眼中一熱,大叫一聲:“弟兄們!幹死這群雜種給將軍報仇!”
他雙臂沉甸,卻精力爆發般突擊砍殺起來。身邊梅道然叫一聲:“他們手裡還有沒有其他崔將軍的東西?”
崔百鬥咬牙道:“槍!崔家祖傳的十尺鐵槍!就在那雜種手上!”
拿崔清的人頭羞辱不夠,還要用崔清的槍來屠殺她的親兵。
梅道然手中刀光一振,兩個狄兵摔落馬背時他高聲喊道:“將軍!拿槍!”
慘白月光與兵器冷光間,啜約手中那杆鐵槍被霎時照亮,紅纓一團血花般當風搖曳,在蕭恆眼中躥成火焰。環首刀在他右手裡斬、挑、旋、掛,在啜約招架之際,蕭恆左手擒住槍頭。
啜約瞬時瞳孔一縮。
這杆鐵槍重四十斤,崔清一個女人能使得輕便自如已令啜約不可置信,沒想到今時今日,這個中原人只用一隻左手就能與他奪槍相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