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恆心中一駭,忙要拉他,秦灼卻早早起身,拿了一隻荷包,倒出兩枚金耳璫在掌心。
瞬間,蕭恆渾身僵硬,背上一片麻木,壓根察覺不到痛楚。
下一刻,秦灼已援手,重新把耳璫戴在耳上,金鈎擠進血肉,鮮血又開始滴滴答答。秦灼一歪頭,一朵血花便洇上素袍。
他剛戴一隻蕭恆就拉他,秦灼不理睬,將另一隻掛在耳上。他轉頭,金光豔豔中輕輕笑:“好看嗎?”
蕭恆腮頰戰慄,眼眶已然發紅。
秦灼仍吟吟笑道:“秦地男子唯有娼家才帶墜子,想當年我忍辱不發,寧受他們百般作踐也不肯穿耳,你多大的臉面呀。”
他探手摩挲蕭恆的臉,輕聲嘆氣:“掉什麼淚呢,不就是想叫我再給你戴一次、再這麼戴一輩子麼。我應承你,昨晚說了,我都應承你的。”
蕭恆握緊他落在面上的手,手指擠進他指縫,竭盡全力地握住。他像受了天大的委屈,攔腰抱住秦灼,臉伏在秦灼膝蓋上。秦灼終於環抱他時,背部杖傷宛如活剝。
他終於感覺到疼了。
李寒來了潮州接管政務,岑知簡也就心安理得地鬆快下來。秦灼瞧了半天做出論斷:寶刀配英雄,李渡白和蕭恆還真是一路人。
不怕死,有倔性,一腔熱血又極度冷靜,同時具有超常的精力和行動力。蕭恆能一日百裡奔襲,李寒在統管民政財務之外,甚至還有時間去大院尋訪從良妓女。這一行徑一上來招惹頗多非議,梅道然旁敲側擊問過幾句,李寒非常坦然一攤手,“我要著書。”
“世人唾之罵之,多是不知其苦。我的確要替她們博同情,是為了她們被當作是人。”李寒道,“世間有妓女是因為世間有男人,我也是男人,我也有罪過。”
自此,李寒開始為妓女立言。玉升三年,他撰寫第一部志人小說《天地同哀錄》,分五卷十一類,第一類記錄妓女一百餘名。百篇百苦,人各不同。這一類以潮州大院的從良妓女為始,至奉皇五年九月十一清晨,李寒立帝門開天門,為戶部侍郎裴蘭橋雪恥立傳。他是蕭恆發現的千裡馬,竟也做了旁人的伯樂,他們爭相為知己者死,這位曾經的妓女是他不朽精神的同道者。李寒搞文學一貫秉持從一而終的原則,他的第一聲吶喊純乎一腔熱血,最後用鮮血完成了他生命盡頭的終極呼號。
但李寒千裡南下的原因,還是跟時局有關。彭蒼璧死訊傳入長安後,皇帝沒有立即發兵,而是將崔清重新調回陽關,並詔命呂擇蘭回京述職。
皇帝意圖清算,卻沒有明面舉動。
暗箭難防。
所幸蕭恆的確有數,四十杖雖毀肌膚,到底未損筋骨。如今和秦灼住在一塊,也有人精心養護,不久便能下榻行走,也不影響和李寒商討政務軍務。
夜色初上,李寒打簾造訪時,蕭恆正同秦灼案邊對坐。案上一隻盛枇杷的竹籃,蕭恆取一隻果子慢慢剝,剝好便遞給秦灼。
秦灼兩只屐都踢在地上,見他喂,便低頭去咬。含住蕭恒指尖時打簾聲正響起,秦灼神色一閃,忙扭過臉嚼果子,邊伸腳把屐踩好,也不知李寒瞧見多少。
蕭恆撚了撚手指,又取一枚枇杷剝,笑道:“渡白自己找椅子坐吧,吃不吃枇杷?”
李寒向秦灼拱拱手,“不了,不克化。”
秦灼瞧一眼蕭恆,轉過臉,一副正人君子模樣,和方才的形容判若兩人。他沖李寒笑道:“他一個人在西塞,有勞軍師和兄弟們照拂。將軍得軍師如虎添翼,我也能放心些。”
這番話是正正經經自家人說的。
“少公客氣,職分所在。”李寒心中有數,直入正題,“下個月,將軍身體能否大好?”
蕭恆剛想開口,不只什麼緣故又閉上嘴巴。秦灼瞥一眼他剝枇杷的手,對李寒道:“軍師放心,有我瞧著,能好。”
“那下面的話在下就能說了。”李寒點頭道,“兩個月內,將軍最好能夠攻克英州。”
主動出擊。
“彭蒼璧身死西塞,皇帝至今仍未發兵,只是因為東北被狄族牽制,南地又是將軍的地盤,她無法調動南地之兵。如今皇帝已騰開手,不日剿逆大軍即將南下。將軍的本營在潮柳兩州,西塞雖有臂助,但相隔太遠,很可能會被皇帝單獨擊破。英州可以作為潮州北上的最佳通道,這是其一。”
李寒說:“其二,將軍如今作戰,一乏兵力,二乏財力,三缺糧草。潮州糧道雖通,但很容易被對方截斷。英州水草雖不豐盛,但英州刺史柴有讓積蓄多年,府糧還是管夠。英州可以做糧倉。”
蕭恆說:“其三。”
“其三。”李寒看向他,“影子殘部和阿芙蓉買賣俱在英州。一個是後患,一個是流毒,作戰之時,最怕節外生枝。自然,這還不是最緊要的。”
李寒撚動衣袖,聲音開始發緊:“二年以來,將軍與朝廷多有博弈,雖未敗,卻從未有勝。因為將軍太過固步自封,只在守,未曾攻。在下只能說,將軍能茍安一隅至今,一是靠與少公合兵有所兵力,二是靠皇帝早期掉以輕心,三是靠奉旨討伐之人,上到呂擇蘭崔清,下到彭蒼璧,都比較有良心。自然,老天眷顧也是本事,運氣到家也是實力。從前將軍拼搏至此,最要靠民心所向,這就是一個天大的好處。將軍尚做逆賊時,潮州上下捨命包藏,吳月曙更是自刎以託,如今已有根基,是時候振臂而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