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秦灼面白如紙。
他如遭雷擊,抓緊陳子元手臂才穩住身形,顫聲道:“溫吉……溫吉留下,扶持新君繼位,把借道的事談下來……其餘人跟我走,馬呢?備馬!”
見秦灼大亂陣腳,秦溫吉一把將他拉住,在青銅面具下蹙眉看他片刻,緩慢問:“這位舊主怎麼辦。”
相持之間,秦灼暫時恢複鎮定。他轉過頭,對著賀蘭蓀雙眼,吐出一句話:
“進宗廟吧。”
賀蘭蓀笑了。
他卸下渾身力氣,從袖中摸出那串紅麝珠串遞過去,輕聲說:“那些年,我是真心對待你。”
秦灼以為聽見這句話時會冷笑。他眼前突然走馬轉篷般閃過畫面:羌妃們的面靨、浩蕩的儀仗、雨夜第一次親吻,還有很多年前他們在草野上的初見。那些燒手的幻夢,秦灼不會去捉。他要回潮州,立刻,馬上,蕭恆那裡要出事。
於是他冷漠地說:“知道了。”
潮州地方誌記載,一場始料未及的爆炸裡,錦水鴛被夷為平地。潮州營在殘磚碎瓦間刨了近乎兩個時辰才找到蕭恆,壓在他身上的樑柱搬開後,露出他滿身焦爛的傷口和刺破後背的刀鋒。
秦灼狂奔三日後終於趕到,幾乎跌撞地滾下馬背,沖進帳子時正見梅道然轉身掩面,軍醫唉聲搖了搖頭。
秦灼愣愣問:“怎、怎麼了?”
梅道然張了張嘴,一串淚先落下來。
秦灼慢慢走上前,在榻邊跪下,認真端詳蕭恆。
蕭恆又瘦了,人也黑了,嘴唇卻沒有絲毫血色。胸口血洞被草藥堵住,又赤裸出渾身的新舊傷疤。秦灼從來沒見過,從來不曉得。
他摸了摸蕭恆的臉,柔聲叫:“蕭重光。”
他雙手緊緊握住蕭恆一隻手掌,抱著撫摸自己的臉,輕輕說:“我回來了,我回來給你接手了,我和他徹底不來往了。我以後只和你來往,只和你睡覺,好不好?蕭重光你看看我,你理理我啊。”
蕭恆不應他。
蕭恆昏迷不醒三日,藥灌不進人喚不醒,潮州郎中爭相趕來,依舊束手無策。秦灼趕回的這個夜裡,蕭恆斷了脈象。
軍醫顫抖地收回手,頓時伏地大哭起來。梅道然再忍不住,一個人沖出帳子。秦灼仍抱著他右臂在懷,一動不動。
夜間風雨大作,噼裡啪啦地像萬千人哭。滿軍營扯了素,兇肆也送來了棺材,梅道然雙目紅腫,捧著裡外七件的壽衣走進來。
陳子元紅著眼上前,兩手穿到秦灼腋下來架他,“殿下,殿下咱們起來,咱們叫蕭將軍換身衣裳……好好上路吧。”
秦灼頭也不抬,一把掙開他。
陳子元上前拉他,“殿下,我知道你傷心,可人死不能複生,再傷心也無濟於事。咱們遲早弄死柴有讓端了英州給他報仇雪恨,現在頭等大事,是先讓蕭將軍入土為安。”
“遲來的深情比草賤。”梅道然冷聲說,“秦少公,我師弟是個蠢人,為你死是他心甘情願。算我求求你,我求你大發慈悲,別叫他死了也不安生,成嗎?”
秦灼無動於衷。
梅道然把壽衣一扔就往前沖,陳子元忙攔住他,梅道然恨聲喝道:“人已經斷了氣,你他媽還要怎麼樣!”
秦灼聲音沒有波動,“要認他死,除非等他爛在這裡。”
冷風鼓動軍帳,像鬼魂也像靈幡。阿雙聽了吩咐,把秦灼壓箱的紫參全都熬了湯,怯怯走進帳內,將碗捧給秦灼。
秦灼接了碗,一手扶起蕭恆後腦,一手拿勺給他喂湯藥。蕭恆嘴唇緊閉,藥汁灌了一頸。秦灼也不急,自己飲了參湯,嘴對嘴哺給他。
時隔半載,他們的嘴唇再度貼合,秦灼探出舌,撥開他的唇縫,再去一寸一寸翹他的牙關。秦灼黔驢技盡,蕭恆紋絲不動得好絕情。他雙手挾住蕭恆的臉,大力捏開他的下頜,迫使蕭恆承受他這個類似親吻的舉動。
參湯灌入時秦灼終於觸到蕭恆的舌頭,死一樣沉在嘴底,像一塊枯萎的樹根。秦灼去纏他,極盡所能地去吮,那條舌仍又僵又冷。蕭恆口中近乎死亡的腥苦氣渡過來,秦灼有些恐懼,又渾然不怕。
如此再三,那碗參湯終於空了,卻也沒有喂進多少。梅道然冷冷瞧著秦灼,猛地轉身出帳。
雨聲如鞭,每一鞭都抽在秦灼身上。他突然好冷,抱著蕭恆胳膊摟住自己。兩人胸骨相嵌時,秦灼感覺膛前一硌。
他往蕭恆懷裡一摸,卻摸到三枚薄薄銅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