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荔城當時還摸不清頭腦,直到李寒放火燒糧倉才恍然大悟。
他再大字不識,也聽說過楚霸王破釜沉舟背水一戰的故事。但西塞幹旱,樹都難生,更別說糧食,把糧倉一把火燒盡,趙荔城不是不肉痛。
他瞧瞧如今一頓飯食,所謂羊毛出在羊身上,不得不贊嘆李寒計謀之高。大夥叫他賣了還給數錢,瞧著數得還十分心甘情願。
是個神人。
西塞的糧食不精純,釀的酒也不怎麼醉人。眾軍一頓飯後,已經被李寒一套玄之又玄的話術忽悠得七七八八,加上他恩威並施地一個人唱完紅白臉,那些不服怨憤也盡數消散了。
昨夜真打起來李寒幫不上忙,便趁這時候將西夔營值守班次重新安排。眾人軍中所任何職、所知何事,他一一記在心間,今日分派任務竟如多年熟識一般,眾人更是心中暗嘆,不敢不服。
新退齊軍,大夥士氣正高。李寒默然片刻,對趙荔城道:“荔城,我辛苦你幾日,一切佈防你必得一一看過,哨崗早晚各查一遍,不得有誤。”
趙荔城一口答應,卻也疑惑:“監軍,咱們勢頭正好,你也忒謹慎了些。”
李寒看看眾人,嘆道:“大夥都在,難聽話我就當面說了。西夔營俱是冗兵,不精武事。這次能戰勝齊軍,一靠出其不意,二靠一時血勇,也就是熱血上頭。但行兵作戰哪能只靠血勇?咱們的兵器材質和武事素養樣樣比不上人家,若不虛心謹慎,一時驕傲起來,齊軍捲土重來,西夔就全完了!”
眾人本有些不忿,但聽到最後,大多垂下腦袋,沒臉去爭辯。
李寒喃喃道:“若我是後世刀筆吏,必會說如今的西夔該敗一次,敗一次挫挫驕嬌二氣,是好事。”
他頓一頓,厲聲說:“但我現在站在這裡!多敗一場,死的是滿城無數的人命!西夔不能敗,不是李渡白貪功,是百姓只有一條命,我們敗不起!”
眾人熱血沸騰,當即攘袖叫道:“媽的,齊狗再來,全跟他們拼了!”
李寒問:“齊軍若要再攻,咱們能不能守得住?”
“守不住城,但請監軍摘我們的腦袋!”
李寒點點頭,“諸位可敢信我?”
魯三春喊道:“我們信!監軍說得對!寇都護死了,高都護逃了!現在的西塞都護府監軍就是啥咱們是啥!”
“好!”李寒高聲道,“承蒙諸位信我,我定同諸位死守西塞,共退齊軍!自此之後,西夔上下高低將領,俱按我手令行事。即日起,早晚輪值有次,晝夜武事不歇。新的軍令我會盡早編纂,當眾宣讀,膽敢違令者,定斬不赦!”
眾人齊聲叫道:“聽從監軍調遣!!”
李寒是鼓動情緒的老手,血勇雖不穩定,但他要整頓西夔營,眾人的熱血上頭最管用。血氣上來,故有行動力,但行動後必有惰懶懈怠種種毛病,而李寒便是趁血勇之時立下規矩,軍法被眾人認可,就必須視作鐵律執行。這樣的公信力是無可置疑的公信力。
齊軍退後不過三日,軍中聚賭,李寒斬為首三人,包括一名高階軍官。餘下二十人俱杖六十,銜降一等。
三人被綁上刑場,其妻子父母跪地哭號,高叫冤枉,軍中眾人俱是不忍。李寒只問了被斬者三個問題:
“軍令頒布時你在場嗎?”
“在場。”
“你當時有任何異議嗎?”
“……沒有。”
“你冤枉嗎?”
只聞悔愧抽泣之聲。
李寒點點頭,說:“庸峽收複,我必墳前相告。”
下一刻,他叫人將哭告者拉下去,抬手擲下斬首令牌。
太陽下血濺鋼刀。
他這樣鐵面無情,眾人卻不敢出一言怨懟。李寒用三條性命告訴他們什麼是紀律,同時告訴他們,西夔營沉痾已久,要克敵制勝,必須扒皮抽筋。
李寒的鐵手鐵腕徹底打出了名聲,之後再無人敢違逆其令。趙荔城負責訓練武事,這麼一支雜牌不如的散兵遊勇,竟漸漸有模有樣起來。而李寒不光包攬軍務,還統管了政務,寇準高青雲手中的刑獄他全都篩查一遍,竟查出來不少冤案。趁著齊軍尚未反攻的空隙,李寒緊鑼密鼓一一料理,更將軍心民心握在一處。
趙荔城暗自感嘆,自己天天統籌操練就累得夠嗆,李監軍他白日視察軍務,夜晚批閱文書,三日必將大小崗哨親自巡察一遍,如此,還囑咐他將寇高二人五年經手的所有事務存檔全部找來、供他重新篩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