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恆道:“解藥藥引許多,但藥材中罌粟必不可少。拿不到罌粟,就制不成解藥。既制不成解藥,也就不會為了藥引去殺人害人。”
陳子元沒想到這一茬,也閉了嘴,“那如今怎麼辦?”
蕭恆站起身,“拿輿圖,排兵。”
三人往廳中去,秦灼又叫人去喊唐東遊褚玉照,輿圖剛鋪開,唐東遊已急沖沖跑過來,叫道:“將軍,不好了,阿霓姑娘、阿霓姑娘叫那雜碎挾持走了!”
蕭恆遽然變色,問道:“你親眼所見?”
“親眼所見,就在罌粟地前!說咱們再耍花樣,就叫將軍前來收屍!”
蕭恆胸口起伏兩下,“她今日怎會出門?”
阿雙忙道:“阿霓說出門挑塊料子,我本要陪她去,她只讓我在家照顧殿下。”
蕭恆急聲問:“卓鳳雄登門那日,有沒有見過阿霓?阿霓有沒有什麼異樣?”
阿雙想了想,“那日……卓鳳雄給她送了只匣子,說給將軍妹子捎的小玩意。阿霓見了那匣子,臉色就不怎麼好,魂不守舍了好幾日,這些天才漸漸好些。”
蕭恆點點頭,強行平複呼吸。
唐東遊見他平靜下來,試探道:“將軍,怎麼說?”
蕭恆雙手撐案,眼中閃過一絲狠戾,“告訴他,我一早就知道阿霓是什麼人。拿她要挾我,讓卓鳳雄死了這條心。”
夜風吹動花浪,像吹一片冷火。阿霓雙腳埋在花底,靜靜聽完答複,拂淚般拂開滿面發絲。
黑夜裡,無數黑衣佇立花中,如同鴉群。卓鳳雄揮手叫報信人退下,別過臉對她說:“你沒用。”
阿霓不說話。
卓鳳雄嗤笑道:“他若早將你識破,豈會留你到今日?不過是被我擺了一道,強留顏面罷了。”
見阿霓依舊無言,卓鳳雄道:“你從前就捅過他的刀,今日跟我來,更是背叛他徹底,別再動別的念頭。你體內的毒,重光祭刀之後,我自會給你解藥。”
她所服之毒不同於觀音手,從脈息看不出分毫,哪怕蕭恆也未能察覺半分。
阿霓抱膝蜷坐,小聲說:“我知道。”
卓鳳雄不再理她,自己轉身要走。阿霓垂下手腕,撫摸罌粟花朵,花色比她石榴色的新裙子還要紅。
她囁嚅什麼,卓鳳雄止住腳步,轉頭看她。
阿霓指了指他腰間酒葫蘆,低聲重複一遍:“酒,我也想嘗。”
夜深,天邊一輪血月高懸。
潮州營數十健兒未著甲冑,潛身山隘,下望整片罌粟花田。石侯蹲得腰痠膝痛,用氣聲問:“將軍,咱啥時候開動?”
蕭恆藏身最前首,按刀在側,低聲道:“再等。”
石侯低聲嘟囔:“媽的,這些一站一夜跟站樁似的,只怕這一宿也不到頭!”
唐東遊忍不住道:“將軍,不如咱們弄點油來,直接往下放箭燒了。”
梅道然嘆道:“憑這群人的本事,你這邊火光還沒擦亮就身首異處了,不僅丟了性命還露了行蹤,這一群人直接玩完。”
唐東遊驚道:“不至於吧,這麼遠!”
梅道然拍拍他肩,“很至於,晚上在這些兄弟眼裡跟大白天似的。這就是為什麼叫你埋伏這麼遠,再往前,就是給人家當靶子射著玩。”
唐東遊剛想回嘴,突然眼睛一直,失聲叫道:“火!”
梅道然面沖他揶揄道:“等火等瘋了一個。”
唐東遊急聲叫道:“是火!是罌粟田,罌粟田起火了!哎將軍,將軍你幹嘛去?咱們現在沖鋒嗎!”
火從花田深處燃起,沖天花香化作焦臭,火光下,一個人影模糊。
阿霓因風鼓動的紅裙如同火舌,赤足立在火海花海裡,雙目微抬,像舍利,沉靜地映照十色火光。
“賤人!”
不遠處,卓鳳雄咬牙切齒地破口大罵,緊接著一支羽箭破風襲來,直直貫穿她的左胸。
她感覺心髒劇烈一搐,不動了,在一片天旋地轉裡仰頭栽倒。耳邊似乎傳來震天殺聲,乒乒乓乓的擊打與慘叫,她什麼也聽不到。她頭發在花根彌漫,身體在花底冷卻,鮮血從胸前一點一點湧出,像花苞綻放。原來花開竟是如同脈搏的力量。
這是她第一次體驗死亡,她所恐懼、所卻步、又最終擁抱的死亡,對這死亡她畏縮許久。卻沒想到面對之時,竟然如此平和與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