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大命大。”
話音一落,陳子元眼見秦灼整個人鬆弛下來,像頭懸的利劍撤去、足下的薄冰變成實地。他攥了攥手指,突然口幹舌燥,猛地奪起案上一隻碗,不管是冷茶冷酒一氣灌下肚。
為一個無關於己的人至此,這不是個好兆頭。
胃裡熱辣辣地燒起來,秦灼才知那是碗酒水,卻也顧不上,忙問:“他人呢?”
“走了。”
“走了?”
陳子元看了他一會,說:“殿下,幸虧那夜我來得及時——當然也幸虧你叫得及時——才從險灘上頭撈到他。再往下游沖一會,他不叫亂石戳死也得叫浪頭打死了。就算撈上來也是有出氣沒進氣,啊呀殿下,你沒見他這一身傷!背上的像箭瘡,右胸有個洞穿的傷口,瞧著像強弩;左肩也有個穿口,瞧著是刀傷,還有你那一劍。”
他緩了口氣,還帶著點贊嘆:“你那一劍是真巧!要是錯那麼一厘,直接刺破心肝,大羅神仙都救不了,我撈他上來頂多就是收屍!哎,他那面具是真防水,都這樣還嚴絲合縫的,一點都不皺巴……”
秦灼面色卻沒有好轉,問:“他就這麼走了?一身傷能走多遠?”
“你的九香回陽丹搶了他一命,我又給他上了藥,出了一趟門再回來,就不見了人。他現在還被通緝著,怕是不想帶累咱們,走了也好。”陳子元遞了個紙片給他,“還留了個字條。”
秦灼接在手裡,展開來瞧。
來日必報。
陳子元小心翼翼覷他,秦灼卻沒說話,將字條團在掌中,像抓著一張假臉。轉瞬間,秦灼已淡淡道:“走就走吧,我來找你本就為別的事。”
他這才從桌邊坐下,道:“過幾日我去勸春行宮一趟,長樂允我在那裡見溫吉一面。”
陳子元眼睛一亮,便聽秦灼說:“還是要做兩手準備。”
“殿下的意思是,可能是圈套?”
“長樂心機頗深,虞山銘又態度模稜,難保沒有別的盤算。”秦灼道,“阿南又來見過我一次。”
陳子元隱約聽他提起過一次,這位阿南是七寶樓中的線人,因為置身朝廷官務,無法跟隨脫身。
“阿南說,七寶樓底層地基失修,他奉命清理,在底下發現了火藥,全部沒有動用拆封。他追查數日,最後找著了源頭。”秦灼聲音一沉,“這批火藥是批給金吾衛的城防輜重,換言之,是從公主府裡流出來的。”
陳子元大吃一驚,問道:“她這是要燒樓?但沒由頭啊。”
秦灼不語,陳子元抓了抓頭,說:“當時的七寶樓監造還是李四郎,難不成她是發現了我們的蹤跡……”
“應該不會,不然她應當抓住李四郎詢問,而非準備燒樓滅口。”
陳子元左右想不明白,道:“若不是長不定就是虞山銘的主意,也保不齊是哪個狐假虎威……宰相還有三門窮親戚。”
秦灼看他,“長樂是皇女,皇家哪來的窮親戚。”
“皇家沒有,她母族總有啊。”
陳子元此話一出,見秦灼眼皮一跳,抬頭直勾勾看向他,忙問:“我說錯話了?”
“母族。”秦灼皺眉思索,“她的生母是皇帝的發妻,被皇帝休棄後死因蹊蹺,但皇帝追封了她的長子、又如此厚待她的長女,卻沒有給她上諡。對她的孃家也……”
長樂的母族後來如何了?
朝中談論外戚皆以卞氏為尊,從未提及過長樂的舅氏。而長樂再獲寵愛,也沒有提攜自己的母家。
這不合常理。
陳子元道:“我去查。有眉目之前,殿下還是不要妄動。”
“我得去這一趟。”秦灼說,“勸春行宮有我們的人。”
“燈山不是全部撤離了嗎?”
“燈山撤離,但在籍的沒法走脫。就像阿南,在七寶樓有在冊的記錄。而行宮眾人都有宮籍,貿然離開反倒暴露。”秦灼將酒碗倒扣,“長樂的母族也要查,其他的……我去一趟,再說以後。”
行宮秋葉蕭瑟。
樂人已懷抱琵琶立於階下,待長樂車輦至,皆口呼“娘娘千歲”。人群浩浩蕩蕩往殿中擁去,一頂帷帽從樹影後一閃而過。
閣門輕輕一響,秦灼摘下帷帽,將門掩上。
閣中坐著一個女子,聽聞人來,也旋然起身。
秦灼看見她的臉時,止住腳步,蹙眉問:“閣下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