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刺殺淮南侯的兇手究竟是誰?他又是出於什麼目的行兇?
雲山霧罩之處,李寒也不去糾纏,拿起醒木,問道:“你的行藏已經敗露,卞秀京既然滅你的口,下一步就能把幷州案全部推到你頭上,一箭雙雕、獨善其身。現在,能救你的只有自己。”
“淮南侯謹慎,幷州案這麼大的買賣,他絕對儲存著能直接證明卞秀京涉案的證據,以防哪天東窗事發,卞秀京拿他做替罪羊。”
李寒將醒木落下,啪地一響。
“舉發首犯,可以從輕處置。”李寒看向他,“好好想想吧,是保卞秀京,還是保你自己的這條命。”
堂中一時沉默。
許久,劉正英脊背一垮,終於伏在地上,顫聲說:“淮南侯在京別宅裡,有一本賬簿。”
“買賣幷州婦女、查抄幷州富戶財産折算的戰利,謀成的私銀,每一筆都有記錄。賬簿紙張和字跡的年份擺在那裡,做不得假。”
李寒和杜筠不著痕跡地交換目光,淡聲說:“不夠。”
劉正英咬緊牙關,豆大的汗珠從額上凝結、滾落鼻尖。他深吸口氣,俯首叫道:“卞秀京當年把所謂從齊軍手中贏得的戰利上繳國庫,淮南侯在裡面混進去一件東西。”
“藏詩白玉扳指,扳指內由前朝書法大家刻了一整首百字詩,本有一對,但只找到一枚——那對扳指是刺史羅正澤的傳家之寶!卞秀京如果沒有屠戮幷州,這件東西不會出現在他手上,這是鐵證鑿鑿!”
婁春琴翻過一頁詩稿。燈光投上拇指,面板白了一圈,像枚戒痕。
他是大內官,值房自然也闊大整潔,堆的不是金銀錦繡,而是滿箱滿篋的書。
夏夜蟲聲濃,幽幽低鳴裡,一個小內官立在下頭給他回話:“……李寒將這些東西呈上去,陛下勃然大怒,當即封了國舅爺的門,將他的兵符也收了,在府上革職待辦。連永王爺也被勒令閉門思過,不許入宮。皇後殿下去哭求,陛下連甘露殿的門都沒開。大家夥都說,國舅這邊只怕真的要倒了。”
婁春琴手指一動,書稿又輕輕揭過一頁,他沒抬頭,只說:“得了,下去吧。最近當差仔細些。”
小內官連連應是,正要退出去,突然聽婁春琴問:“秋童呢?”
“太陽落前還見秋哥在太液池那邊呢。我去替春爺問問?”
“不必了,你去忙吧。”婁春琴似乎想端茶,但沒有吃,過了一會才翻了一頁。
案上擺一盞燈,卻不是琉璃珠寶的罩子,只是一隻四角素絲燈罩,像文人書齋所用之物。婁春琴喜靜,房外不許人守,更別說喧嘩吵鬧。這會卻陡然嘈雜起來,腳步聲桀桀趕近,有人急急叩門叫道:“春爺,秋哥回來了!”
房門開啟,撲進個濕淋淋的人影。
秋童一隻落湯雞般跪在地上,婁春琴卻沒有看他,目光擦過他頭皮,直直看向門口的人。
秋童身後,黃參微微一笑:“我替大內官送人回來了,這小子貪玩腳滑,掉進了池子裡。現在既在內官手下,還是好好管教。”
“我手下的人,就不煩黃爺來指教了。”婁春琴想起什麼,含笑道,“哦,哪怕是黃爺先前的徒弟。”
黃參沒說什麼,合門自己走了。
婁春琴這才挪回目光,趿鞋下榻,從榻上揭了件外袍,將秋童嚴嚴實實裹住,又從案上倒了碗熱茶喂給他吃。
秋童一氣吃罷,婁春琴拿帕子給他慢慢擦額頭,問:“幹什麼去了?”
秋童面露喜色,從懷中掏出一物,獻寶般珍而重之開啟掌心,喜滋滋道:“哥哥,我給你撿回來啦。”
婁春琴瞧見那東西,突然臉色煞白,兜手一個耳光將他打在地上,顫聲說:“混賬,你個混賬東西,存心要我的命是不是!”
秋童不知哪裡做錯,忙上前抱他的腿,叫道:“我瞧你捨不得。哥哥,你擦它比擦陛下的案桌都仔細,今日不小心掉到太液池裡,我見你心疼……”
婁春琴輕輕喘著氣,問:“你為了撿這東西,自己跳了池子。”
“我識水性的。”
婁春琴默了片刻,突然笑了一聲:“你不認得它,本來有一對。”又喃喃道:“你不認得,黃參管庫房,他定然認得。”
秋童見他神色可怕,忙叫一聲:“哥哥。”
“別,我擔不起。從今往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過我的奈何橋,誰也別耽擱了誰奔前程。明兒你還是回黃內官那兒去,重新磕頭拜他做師父。他才是你的好師父!”
婁春琴聲音陡然尖利。他平素說話柔和,倒像個讀書人,只有情緒激動時才顯露點宦官的痕跡,叫人察覺是個沒根的東西。這一聲喝叫打碎的利片般,似乎把婁春琴自己也割得鮮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