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公主的嬖寵都能出入含元,足見皇帝對此女寵愛。
李寒這念頭一閃之間,皇帝已再次開口:“敢作詩罵朕,很有膽量。”
李寒只伏地道:“草民不敢。”
他只說不敢,卻沒有認罪。
這個答案皇帝顯然不滿,聲音低沉,問道:“上元夜攪擾宮宴,恃一己之才嘩眾作亂,你可知罪?”
李寒俯首在地,沒有當即回答。
殿中一片死寂。
長樂舉起空酒樽,秦灼便與她斟滿一杯。長樂徐徐飲酒,搖首低聲道:“我還道孟卿的舉薦是何方神聖,強項不低頭,還是個迂人。”
秦灼說:“文人多迂腐,娘娘知道。如今全看他怎樣說。”
皇帝再問上元一案,既是關卡也是臺階。這說明皇帝對李寒有所屬意,如果李寒順階而下,未必做不了這個主審。
見他許久不語,婁春琴含笑道:“怕是李郎第一次面聖,得見陛下天威,心中誠惶誠恐。”又輕聲催促:“李郎,陛下問你話呢。上元之事,你知不知罪?”
李寒一動不動,終於,頭再次叩在地上。
“草民知罪。”
皇帝未料他認罪如此痛快,手指轉了轉金盃,問:“你罪在何處?”
“忤逆君父,”他頓了頓。
“以邀直名。”
此語一出,長樂擱下酒樽的手微微一停。
對文人來說,性命輕如鴻毛,聲名卻重如泰山。文人可以不要命,但絕不能不要名。
而邀直名者,虛偽至極。強求聲名,實則為得聲名而不計手段,是文人最不齒者。
李寒一語,算是把自己打成了文人中的敗類。
秦灼也就明白,李寒拼上了最大代價,要的就是皇帝完全滿意。
這個主審,他志在必得。
皇帝對這答案算是認可,但也聽出點別的意思,皺眉問道:“背後沒有主使?”
“草民是求名之人,所圖不過一己私名。哪有什麼主使。”
皇帝又問:“既然是求名,怎麼承認得這麼爽快,又突然不要名聲了?”
“因為草民後悔了。”李寒道,“陛下不準草民參加科舉,草民有宏圖之志,卻不得報效之門。如今陛下天恩,草民感激涕零。”
自汙其名。
秦灼有些出乎意料,又有點想不通。
以他對李寒的認知,就算為臣也是諍臣。但諍臣只會殿上碎首,不會說這樣圓滑的漂亮話。李寒立場轉換突然不說,還字字誠懇,半個字都不像溜須拍馬。
是個奇人。
話到此處,皇帝似乎也不欲追究,只道:“念在你年紀尚小,也發配過崤北,便算懲戒過了。朕有意招攬天下志士,你說有宏圖志,朕手下正有一樁差使,不知你願不願做?”
“草民願為陛下肝腦塗地。”
“幷州案的因由,只怕你也有聽聞。”皇帝道,“國舅牽涉太過,呂擇蘭是永王近臣,不宜再做主審。主審之位,朕想由你來做,不知李郎意下如何?”
李寒毫無猶豫,當即俯身叩首。
“草民李寒,領旨謝恩。”
李寒無官無爵卻得以任幷州案主審一職,也算是當朝傳奇。李寒領旨離宮,長樂熱鬧看完了,也坐車馬離去。
秦灼侍坐車中,只覺天家父女關繫著實微妙。
孟蘅推舉李寒顯然是長樂授意,後宮不得幹政,更別說一個外嫁公主。這次又是專程來看戲,皇帝居然沒有半分惱火。
若說只是因為休棄其母而心懷愧疚,只怕這點愧早就消磨幹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