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珠蓮步輕移,含笑道:“是,琴師我也一併延請回來,就安置在我屋子裡,在勸春樂宴開宴前,先吊了我的牌子。”
是不接客的意思。
若是尋常妓女,老鴇自然打罵過去,但紅珠聲名之盛連王公子弟都要給些薄面,老鴇只得由她的意思。
紅珠又道:“這位先生身子未愈,不宜吹風,故戴著帷帽,依他就是。”
老鴇連連應是,紅珠眼送車中人抱琴下來,由人引去樓上,便著人搬運箱籠。那綠衣女也從人群中出來,微微一福,笑道:“姐姐回來了。”
紅珠也攙住她手臂,笑著見禮,“翠翹妹妹好。”
二人親親熱熱手挽手往後園走,翠翹開啟簾子,低聲問:“怎麼去了這麼久?”
“有人追查他,臨時換了地方。最後避出關外,消停了半年才敢回來。”紅珠問,“你著人找我幾次,是有什麼要緊事?”
翠翹說:“有一個外頭來的人,知道咱們的暗語,卻把花行扯給了官府。到底是奸細還是自己人,妾也說不定。他藏得太好,也沒有確切訊息。”
紅珠問:“叫什麼?”
翠翹說:“公主府舍人甘棠。”
紅珠點點頭,“倒有所耳聞。”她瞧了瞧翠翹,又道:“有什麼,說就是。”
“他的身世沒查出來,但瞧他對咱們的瞭解程度和這一年的行事作風……”翠翹壓低聲音,“可能是少公。”
紅珠腳步一滯,頓然轉過頭。
“花行事發之後,他也遣人找過妾。只是朝廷對秦人的搜捕再度縮排,她又是公主府的人,妾怕有什麼圈套,一直不敢回應,只等著姐姐回來。”翠翹問,“姐姐可要約見?”
紅珠在廊下立住,院中花影投來,斑駁地披了一身。她靜靜思索片刻,方緩慢道:“等勸春宴後。”走了幾步,又說:“一切都預備好了。”
紅珠登樓時,正聽屋中琴聲一動。
她將門推開,見那人已將帷帽摘下,將清瘦面孔展露出來。他因過分銷鑠不能斷言年齡,說不好是二十餘還是三十餘,穿一身儒生常著的月白衫子,膝蓋上橫一把琴,手指輕輕撥了一下。
他立起來,對紅珠微微躬身,說:“我既已入京,不能再連累娘子,就此告辭。”
紅珠問:“韓郎來的路上,可瞧見通緝畫像?”
“幷州韓天理,懸賞百金。”紅珠看向他,“我已送你到這裡,韓郎如此離去,叫人看見才是連累。”
韓天理沉默良久,道:“我蒙娘子大恩,實在虧欠良多。”
紅珠走上前,隔著一段距離,對他莞爾一笑:“已然虧欠,多言無益。便請韓郎奪魁,哪怕虧欠,也不要辜負罷。”
韓天理低頭看向臂間,抱緊懷中琴。
勸春樂宴於三月三日開場,舉行十日,三月十三日,天子駕臨行宮,魁首依禮拜見。
長樂車駕駛入行宮時,朱門疊開,門後春景爛漫。
行宮西植梨,東植桂,三月好花事,便得梨花滿頭,似雪如雲。教坊遷在行宮,一應人等俱在殿外等候,見馬車駛來,呼啦啦跪了一地,口呼“娘娘千歲”。
“娘娘”這個叫法其實僭越。“公主娘娘”是詞曲演義中的戲稱,因長樂長於行宮教坊,這麼叫便有親近之意,但也只是府中人稱呼。因為“娘娘”二字在本分上獨屬於皇後。
教坊諸人稱其為“娘娘”,是長樂腹心的意思。
果然,長樂親自下車,將為首一個戴方山冠的樂人攙起,輕聲道:“我早說過,郭公是我的半師,見我無需如此。”
能得長樂如此禮待,又是郭姓,想必只有春階都知郭雍容。
郭雍容說:“自娘娘上次回來教習琵琶,已有一年未見。這一年風波不斷,娘娘身處其中,著實辛苦。”
這話極其貼心,長樂亦有所動容,與他挽臂入殿,說:“有勞您老牽掛。”
秦灼跟隨在後,穿了雕樑畫棟,最終從水月堂間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