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寶樓一事事關重大,能議論者必定與永王關系親近。”秦灼說,“只怕是擇蘭公吧。”
祝蓬萊笑道:“多半都這麼想。”
“是永王去呂府時,呂擇蘭的二弟呂紉蕙的建議。”
“呂紉蕙。”秦灼奇道,“他不是從不言政事麼?”
“這還不是最奇的,最奇的是呂紉蕙此人。”
祝蓬萊慢條斯理道:“陛下還在潛邸時,呂紉蕙的長兄呂擇蘭南下做了永王的幕僚——永王當時還是個侯爺。而呂紉蕙留在長安,做了公子檀的府臣。後來公子檀被誣告進獻丹丸以弒君,被貶出朝,這就是震動一時的玉丹案。而最後的人證,就是呂紉蕙。”
背主之人。
秦灼看向祝蓬萊,“一日背主一生忘恩。呂紉蕙若以為岑知簡和建安侯有瓜葛,心怕建安侯兄弟起勢報複,故將其引入長安,也說得過去。”
“這就是第二奇的。”祝蓬萊舀起一枚櫻桃,“岑知簡的母親也姓呂。”
“這位呂氏夫人是呂氏兄弟的親妹妹,也就是說,呂紉蕙是岑知簡的親孃舅。岑知簡化入山中後身體一直不佳,還是呂紉蕙照顧的他。”
祝蓬萊將那粒櫻桃送進嘴裡,細細咀嚼起來。
“其中深意,說著玩罷。”
岑知簡入京,永王奉旨親迎,金吾衛肅清街道,亦在當場等候。
阮道生站在隊伍裡,抬頭看向大開的承天門。
長安十二城門,承天門並非最高大輝煌的一座,但絕對是最昭彰身份的一座。
通達承天門的道路,正是鋪向長安的唯一一條馳道。
馳道即為國道,建於梁高皇帝開國年,專為皇帝車駕所行。
梅道然叫阮道生跟在身後,低聲對他說:“陛下開馳道迎接岑知簡,是重視,也是試探。岑知簡雖名承華州岑氏,到底未入朝堂,不過一鄉野小兒,如今天子道如坦途,就看他敢不敢走。”
阮道生不是好問之人,只抬眼看梅道然。眼中意思,分明是敢又如何,不敢又如何?
梅道然搖頭笑了下,說:“敢,多少有些大不敬的念頭。若是不敢……”
“打的是他華州岑氏的臉。”
梅道然側了側頭,“馳道是岑氏奉旨修建,建成時高皇帝曾邀岑公共同登車巡覽。據說高皇帝曾有言,岑氏當為馳道之父,除自己之外,只有岑氏堪行此道。岑氏曾是靈帝與公子檀之師,陛下登基後,岑老太公舉家歸隱,正是一個“忠”字。如今岑知簡再度入朝已是有悖忠義,若連馳道都不敢走……”
梅道然沒有說下去。
一片肅穆中,隱隱有車輪聲作響。
淩空一道鞭聲後,梅道然朝太陽的方向眯了眯眼。
城門巨大的陰影下,漸漸駛出一輛高蓋軒車。潔白車蓋,鮮紅車身。永王遠遠望見,坐在馬背上捲起馬鞭。
而車中隻立著一個人。
那人面龐潔白,眉目清朗,一見便知出身化外,不染俗塵。他頭戴子午蓮花冠,身著玄色白鶴衣,雙手振韁馭車而來。白馬高嘶,車行如風,衣袍鼓動似有雲出,他坦然獨行天子道,卻宛如謫仙人。
這就是岑知簡被梁史記錄的首次亮相。
元和十六年春,緇衣赤軒車,獨馭入帝門。
梅道然此刻便清楚,岑知簡絕非世人口傳的逍遙物外。當年不得已而出,如今不得已而入,岑氏因為固守恩義被新君視作大患,從此斷盡仕途、不複起用,岑氏子弟不是不怨憤。
敢行馳道就是敢同天子爭鳴,他是要告訴全天下,華州岑氏雖已式微,仍有後來人。
鶴鳴九臯,聲聞於天。應作如是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