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蘅回望過去,目光有些清冷。她聲音很有女子的溫柔,但聽在耳中卻有一種漠然的絕情。她說:“臣的答複,當年已經給過了。”
“當年。”長樂低下頭,看自己揉搓玉梳的手指,想起什麼事,突然笑起來,“是,我當年的話,也一直作數。”
長樂車駕出府時,街上一輛油壁馬車駛過,車簾剛落下來。
車中,婁春琴抱一隻燈籠形手爐,收回目光,“連公主都請動了。”
秋童侍坐一旁,說:“有公主出面,估計有門。”
“不打準兒。”
“陛下沒直接砍頭,先叫哥哥來問,這不是給李郎遞個臺階麼?”
婁春琴臉隱在陰影裡,有一種病態的白淨,幽幽笑道:“你小子揣測聖心,還差得遠。”
車簾被風吹得一蕩一蕩,雪片也一塊卷進來。秋童縮一縮脖子,“下了一個多月,還不停。”
雪一沾上手爐就化,落在婁春琴手上的仍凝著。婁春琴拇指一拂,感嘆道:“雪下得真大啊。”
婁春琴是皇帝親信,又是禦使,表明身份後,京兆尹忙親迎其入內,連連道:“如今雪還沒停,怎敢勞動大內官親自跑一趟。”
“陛下昨夜休息,叫個軟釘子硌了。”婁春琴說,“奴婢來,是看看這釘子能不能在板上釘好了。”
皇帝是擔心李寒背後有人指使,這才叫婁春琴走一遭。李寒這事細究恐怕有內情,皇帝之意,是將罪名落實。
京兆尹會意,忙躬身為他引路。
府獄陰冷,婁春琴雖身披大氅,仍有些耐不住寒。京兆尹帶他在一扇牢門前停下,說:“就是此處。”
婁春琴點頭道:“開門吧。”
“內官,這不合規制。”京兆尹有些猶疑。
“尚未三司會審,奴婢奉詔而來,也是不合規制。”婁春琴露出個柔和的笑意,“府尹講規矩是好事,但做人,腦筋別太死。”
京兆尹喏喏稱是,對獄卒揮手,“快將獄門開啟。”
門一開,露出一個少年人的身形。
衣袍已沾汙垢,但形容還算整潔。牢外走道裡有油燈,燈光昏黃柔和,鍍到他臉上卻顯得冷。
婁春琴輕輕吐字:“李郎。”
李寒看了他一會,從硬床邊站起身,靜靜看向他,輕輕揖手說:“天使到了。”
“府尹。”婁春琴叫一聲,“我奉旨問話,還請暫避。”
京兆尹帶人離去,獄中只對立兩個人。奇怪的是,光從獄門外投進來,反而裡頭的李寒沐在光裡,婁春琴背身立在門外,卻被陰影罩了個從頭到腳。
婁春琴開門見山,“李郎攪擾上元宴,是否有人授意?”
“草民不認為這是攪擾。”
“陛下命你獻賀詩,誹謗君上,不是詩道。”
李寒坦然道:“詩可以怨,怨的是詩,不是草民;獻詩不過美刺二端,眾人賀詩皆美,草民此詩是刺。怨也刺也,此詩道也。詩者觀風化,草民不認為自己有錯。”
他直視婁春琴,問:“天使不打算問問我作詩由頭嗎?”
婁春琴點點頭,“請講。”
“運送禦貢的車駕和流民沖突,當街將十餘人踐踏致死。京兆尹不理此案,反而緝拿鬧事者。所以草民身在此處。”
婁春琴問:“李郎進京趕考,和流民有什麼關系?”
“京中住宿太貴,草民欲出城找落腳。”李寒說,“一出城,草民被搶了錢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