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跨入門檻時正聽一內侍回稟,“禮部侍郎孟蘅告病,將祭文送來,萬請公主恕罪。”
長樂眼都沒抬,漠然道:“燒了吧。”
秦灼跪在一側,雙手將祭文捧起,置入鼎中。
火光映照下,長樂面潔如玉,目寒如冰。
等那內侍退下,婁春琴便走到靈前叩首,再向長樂見禮,“陛下本欲親來,怎料昨夜悲痛難耐,今早起來便頭痛欲裂,只得命奴婢前來致祭。望公主節哀,保重千金之軀。”
長樂微微頷首,“勞煩內官走這一趟。”
婁春琴嘆息道:“奴婢自己也撰了祭文,請奉慧仁太子靈前,還望公主莫要嫌棄。”
婁春琴雖是內侍,卻雅好詩文。因其出入禦前,巴結奉承的不在少數,但不是送古玩奇珍,而是獻詩。他自己也是因詩才得皇帝另眼相看,只是近年愈發少作。
“內官文才連陛下都贊不絕口,我何來嫌棄一說。”長樂道,“內官有心。”
婁春琴便叫道:“秋童。”
他身後跟著個小內侍,十二三歲年紀,行動十分拘謹,忙將祭文奉到秦灼手中。
一個面首侍奉太子靈前,想必十分得臉。婁春琴未免留意幾分,稍稍多看一眼,等今日祭禮結束,也就重回甘露殿伺候。
剛登上臺階,便聽殿中一聲疾呼。
婁春琴忙叩門進去,見皇帝從榻上弾坐而起,滿頭冷汗。宋昭儀伴駕一旁,替他撫著後心,柔聲道:“陛下近來又好發噩夢,妾替陛下把香燃上吧。”
皇帝緩了好一會神,才問道:“今兒是初幾?”
宋昭儀道:“陛下累糊塗了,今日是臘月十三。”
皇帝卻深吸口氣,喃喃道:“怪不得,怪不得他要來找朕……她、他……他們都要來找朕!”
婁春琴見皇帝目光渙散,忙低聲叫道:“去端碗安神湯來。”
宋昭儀忙下榻點香,先將燒盡的香灰盡數倒了。等清甜香氣氤氳開時,秋童已奉了安神湯進來。
宋昭儀接過來,皇帝就著她的手喝了一口,擰眉將碗打落,怒道:“這麼燙,給誰喝!”
搶在皇帝發作之前,婁春琴反手給了秋童一個耳刮子,厲聲罵道:“蠢貨,怎麼伺候的?還不快滾!”
秋童手忙腳亂地拾起碗退下去。婁春琴在抬頭,見皇帝緊緊握住宋昭儀手腕,手臂劇烈顫抖,“他們為什麼要來找朕,這麼多年了,怎麼還是不肯罷休!”
宋昭儀道:“妾聽說人有魂魄,或許是罪魂尚未超度,便留在人間作祟。”
皇帝眼中精光乍現,叫道:“春琴。”
“你明日……不,今夜,現在!立即傳朕口諭,要百官薦舉新的監造,朕要重建七寶樓,要快!”
婁春琴合上殿門。
秋童手裡抱著他一件羽毛緞鬥篷,見他來,忙垂著臉跟在他身後。婁春琴走了幾步便站住腳,秋童也忙止步。
婁春琴一雙眼靜靜沉著,看了他一會,說:“抬臉。”
秋童怯怯半抬起頭,右臉浮著指印,已高高腫起來。
片刻後,婁春琴收回目光,嘆口氣道:“回去拿雞蛋滾一滾。”
秋童輕輕答應一聲,眼看要下臺階,將鬥篷給他披上。
婁春琴自己打著帶子,說:“陛下這幾日聖心不悅,伺候小心些,能不近跟前就不近。若生了事端,麻利來尋我。”
秋童忙道:“是,陛下慈父心腸,哀悼慧仁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