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王見他皮相甚好,估摸也是面首之流,說話更不客氣,“還輪不到你這麼個不男不女的東西回話。可稱鳳駕,唯有中宮,況且本王姐妹十數,從未有什麼長樂公主!車中到底是什麼東西,還不快滾下來!”
反是他身邊內侍聽了,忙低聲提醒:“殿下常年在外不清楚,兩年前,陛下便從行宮接皇長女回來了。”
永王卻並未訝然,只捲起馬鞭。
秦灼心中瞭然。永王頗受帝後恩寵,京中又耳目通達,長樂回宮一事頗受矚目,他豈能不知?
看起來是裝作不知情,順水推舟,給個下馬威。
但長樂是女兒,又無奪嫡之患,姐弟仇恨怎麼如此之深?
正想著,長樂已將車簾掀開,柔聲問:“這是叔玉?”
永王定定瞧著她的臉,冰冷道:“長姊養在宮外,豈不知馳道只許天子行。”
“啊呀,是嗎,”長樂受驚般掩口,“那叔玉又如何駛得呢?”
“自然是陛下恩典。”
“巧了,”長樂含笑看他,“我也是陛下恩典。”
她憑窗現出半個身子,所著正是十二鳳的正紅裙袍。永王將她上下打量一番,冷聲笑道:“想必是長姊多年不回家,不曾學習宮中禮數。十二鳳唯皇後衣衫可採用,長姊僭用是小,損了陛下顏面是大。以女越母,不知道的還以為長姊有什麼大悖逆的念頭呢。”
“多謝叔玉提醒,我一會就改換下來。”長樂並不惱怒,嫣然笑道,“甘棠,為永王殿下讓路。”
秦灼順從答應,調轉車駕退到牆邊。長樂手臂挑著簾子,遠望永王行遠,仍含一絲笑,“給我找身衣裳,越寡淡越好,一會先去瞧瞧皇後。”又瞧了瞧他,漠然問:“臉疼麼?”
秦灼答:“不疼。”
“那就別管了。”長樂說,“這樣正好。”
皇後居於立政殿,這時辰應當正在用膳,秦灼二人去時卻遠遠聽見吵嚷之聲。
一把細嗓音尖聲叫道:“南蠻女子就是缺養少教,竟敢公然私相授受,要不是四喜逮她們個正著,還不得把宮中諸物都變賣了!”
殿中跪著個丫頭,正是阿雙,正悽聲申辯:“郡君萬萬不敢行有違宮規之事,請娘娘明鑒!”
室內新焚沉水,初開帷帳。因是冬至節,皇後卞氏便起大服嚴妝,正襟危坐於寶榻之上,問道:“那這只風箏,和這些東西又是怎麼回事?”
一些炭火金銀諸物被拋在階前。阿雙泣道:“我家郡君自從入宮,衣食分例就備受剋扣,夏日還好說,不過缺些冰飲薄衫,忍一忍就過去。可如今寒冬臘月冰天雪地,竟一籮炭火都不曾給!娘娘,天可憐見,我家郡君雖不比皇子公主金貴,到底也是南秦嫡裔,文公視若珍寶,少公愛若千金,如今卻備受作踐,活得不如一個奴婢!郡君自秋便大病一場,賤妾無用,半兩的藥材也求不來,致使郡君前病未愈,又添風寒,再沒點炭火取暖,真要活活凍死了!妾去找管分例的三壽內官,內官卻說,秦人體熱,捱過去就好……”
這三壽本是卞皇後身邊的近侍,後來撥去內侍監掌管各宮分例,聞言忙跪下叩頭,“娘娘明察秋毫,莫被這賤婢言語糊弄。她們南暖閣的分例,奴婢半分也不敢剋扣,反是這賤婢日日哭窮,今日要炭火,明日要脂粉。奴婢雖納悶,卻念她們離鄉不易,盡數給了。可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四喜今日路過南暖閣,正見南秦郡君大冬日裡放風箏,事出反常必有妖,便多留了個心眼。從牆邊悄悄等著,果然見這賤婢拿了炭火物什,來找五福這個小兔崽子倒賣。人贓並獲,若非今日察覺,還不知這主僕倆背地變賣了多少東西!”
阿雙哀聲道:“娘娘,東西裡的確有炭火,卻是買不是賣!是郡君把自己的體己都賣成銀錢,託五福內官購些無煙的炭石進來。妾還沒拿到,四喜內官便沖過來拿人,三壽內官更是好一通發作,妾實在無法辯白!”
三壽正要說話,四喜已喝道:“賤婢胡說,如果只是炭火交易,五福送的胭脂水粉又怎麼說?堂堂郡君找內侍對食,好不要臉!”
三壽似不料他扯到胭脂上,神色不太對。阿雙身子顫抖,已叩頭叫道:“娘娘,胭脂同炭火一樣,也是一同購置的。”
四喜呵地笑道:“南秦郡君面容有損,從不塗脂抹粉,誰不知道?她買胭脂——只怕是相好的來送,這才肯收罷!”
三壽踩他一腳,低聲道:“蠢材!五福和咱們一道從立政殿出來,倒賣東西就罷了,真咬出對食,沒的是娘娘的臉面!”
四喜臉色一白,也閉了閉嘴。
“娘娘!”阿雙重重再叩一個頭,“胭脂是妾自己請五福小內官帶的。郡君足不出戶,又沒有脂粉,妾卻要和各位姐姐們打交道,生得粗陋,抬不起頭。這才……”
三壽打斷道:“無論如何,宮女內侍不得私相授受,犯了便是死罪!南秦郡君有錯,你一介婢子不想著勸止,反而明知故犯,奴婢覺得,就該打死以正宮規!這郡君也不愧是當年淑妃的侄女兒,牙尖嘴利、目無尊上,也得好好教習才是!”
聽他言及秦淑妃,卞皇後神色乍變,喝道:“住口!陛下的忌諱,爾等渾忘了不成!”
長樂看了這會熱鬧,方在門外徐徐開口:“陛下有什麼忌諱,我倒是不知道。”
她從殿中微微一福,“皇後金安。”
卞皇後不料她此刻前來,收整容色,微笑道:“公主怎麼現在來了?可曾用膳?”又吩咐道:“去將本宮新得的六安瓜片拿來。”
“已經用過了,瞧皇後這裡鬧得厲害,沒敢貿然進來。”長樂從下首坐下,左右一瞧,“怎麼還缺了苦主?還不去將南秦郡君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