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畢,秦灼挨著他坐下,神態疲憊,臉埋在他肩上。
春雨未息又起,輕寒吹入殿中。秦灼這才冷起來,身體微微顫抖,近乎哀求地低聲叫道:“你別趕我走……蕭重光,你別趕我走。”
似是為了安他的心,蕭恆沒再提過此話。幾日後,秦灼才了悟,他當時是已有預感。
蕭恆蘇醒後便撐著上了朝,眾人只道他形容憔悴,卻未有破綻。百官不知道,秦灼卻知道。
蕭恆從前勤勉,卻絕非不顧惜自身之人。他如今身子已垮,連日來處理朝政竟至深夜,除了批閱奏摺,便是反複修改詔令。還專門找出李寒存放於兩儀殿的手稿,仔細對照修訂。
之前從未見他對一道詔書如此緊張。
雖如此,有秦灼管著,他的病情好歹不上不下了一陣日子。直到一日入夜落帳,秦灼從背後擁著他躺下,到了半夜,卻模模糊糊覺得不對。
床在抖。
他又清醒幾分,察覺這震感是從手臂間傳來,頓時嚇得寒毛立起。
蕭恆在發抖。
他牙關緊閉,硌楞硌楞地咬響,弓身蜷起,冷汗已經濡濕床褥。
秦灼不敢耽擱,忙喚阿雙去叫太醫。自己四處摸索他衣衫,終於在床邊找到銅帶鈎,強行掰開他嘴巴把藥喂入。又飲一口冷水,低頭給他哺進去。如此再三,那粒藥方勉強服下。
再服長生無異於飲鴆止渴,但秦灼別無他法。
蕭恆哆嗦了好一陣,顫抖才逐漸平複,眼睛漸漸睜開,頗為有氣無力,“……少卿。”
“我要是不行,詔令……你去頒,叫仲紀和英英回來,咳、阿玠、咳……要辛苦你一個人……我自己沒有什麼東西,這些年,虧欠帶累你……跟著我,受了苦……印在老地方,南秦的分封,你自己、咳、自己寫好,自己蓋上……”
秦灼哪裡聽得下這些,抱著他罵道:“你他媽說什麼昏話!”
蕭恆說完這一段喘了好一會,“藍衣……岑郎的去處,你告訴他吧……”
秦灼急得眼淚要下來,“先不說這個,太醫!太醫怎麼還沒到!”
蕭恆卻怕再沒機會般,捉住他手臂,斷斷續續道:“梅子到今天,是我害的。別叫以後的事牽絆他了。讓他去,讓他全個念想……我知道,他們兩個有怨恨。可這麼多年了、再多的怨恨,也該消解了。好歹人還在,莫待空折枝啊……”
他一氣說完幾近力竭,秦灼抱著他,疊聲說:“好、好,你閉住氣,別說話。”
蕭恆卻握緊他手腕,咬牙道:“不要太醫。”
秦灼又急又氣,“怎麼都得來瞧瞧!”
蕭恆似乎已無力搖頭,只邊咳邊說:“我現在……脈象已經能摸出來,太醫瞧見,就是天下人瞧見了……還、不到時候……”
都什麼時候了!
秦灼想罵他,卻不捨,心肺似被人狠狠揉搓著,半口氣都吐不出來。
外間忽響起腳步聲,阿雙匆匆推門而入,“大王,太醫已經……”
蕭恆聽聞此語,正掙紮要起身,秦灼便攏緊他,疾聲道:“下去,叫梅藍衣來!”
阿雙不敢多問,忙請太醫去偏殿等候,傳人去召梅道然。自己退下前,在殿中留了盞燈。
窗戶開了條縫,吹得燈影奄奄一息。秦灼抱著蕭恆,沒法去關。
那燈火跳了沒多久,便撲地滅了。
好風良夜,何薄於我。
黑暗裡,秦灼低頭和蕭恆額頭相觸。他一閉目,蕭恆臉上便有了涼意。
蕭恆握著他的手,依舊眉頭緊皺,似乎忍受著巨大的痛楚。
梅道然並沒有遲來許久。
他形容不整,看來也已睡下,顧不得禮數,快步走近天子榻前,見蕭恆眉間已然發青,不由倒吸一口涼氣。上前再探脈象,腦中轟地一響。
竟已至此。
他心中不知是何滋味,驀地生發出一片茫然,抬頭和秦灼對視,眼神極為悲愴。
秦灼卻很平靜,眼中甚至瘋狂地一熾精光,只道:“他有話同你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