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珠順著蕭恆臉上的口子滴落,濺上秦灼耳垂,一粒耳璫般轉了轉,又滴溜滾他頸子裡去了。他耳上那幹枯的傷疤又活過來,一粒火星般,濺在他們自以為燒幹的愛情炭灰上。多年前他們借死生而活的情意,近日裡因死生而滅的情意,突然騰騰地餘燼複燃了。
除夕一過,就是新年。奉皇七年正月初一,長安西南,地有異象。火光太陽光般地從秦君內室裡躥起來。冷的血色的火。這火從史書裡來,千年萬載,商紂妲己時焚毀了朝歌城,明皇楊妃時燒塌了馬嵬坡。王朝致命的走水但凡發生,總是情愛的罪過。現在,大君府的火勢越燒越旺,按史官看,絕不是好兆頭;但他們自己講,也算不上詛咒。至少骨灰在一塊。情深多是各自死,古來同xue有幾人。
蕭恆咬著他後頸,猛地將他下裳撕裂,手指從印泥裡刳了兩刳,送進去時秦灼渾身一顫。他嘴唇咬破,滴下紅,在蕭恆把自己換進去時大張開,笑聲比淚先出來。
蕭恆無比痛苦地問:“就想這樣?你就想這樣?你就想這麼逼我?”
秦灼扳緊案角,掉過頭,忽地粲然笑道:“是啊,我就想你疼,誰都別好過。”
不知誰先受不住,率先抖若篩糠。反正你中有我,都一樣。
小腹漲得厲害,眼前一片昏光,秦灼被按著後腦壓在案上,汗淚涔涔,發不出聲。
他終於明白了蕭恆不肯碰他的緣故。這人好忍,一直沒有個口子發洩,怕到了這兒收不住傷到他。哪怕如此,還是蕭恆先投了降。
他伏在秦灼背上,在一下一下裡聲嘶力竭:“你為什麼要逼我?渡白沒了,皎皎也沒了……我只想好好和你過,你為什麼要逼我?”
秦灼沉默著抖動,許久後才聽見自己道:“我想看著你。”
他啞聲說:“六郎,讓我看著你,好嗎?”
他感覺蕭恆停下一會,額頭抵在他後背上,整個人劇烈顫抖著,似乎無聲地嗚咽起來。他一直沒聽見哭聲,蕭恆也一直沒恢複平靜,等喘息平複一會,對他的話置之不理,仍一下一下往裡狠狠楔著。
少頃,秦灼根本叫不出了,整個人便綿軟地伏在案上,雙膝下沉地往下滑,更是到了最深。一片泥濘處,有什麼隨動作流了出來,朱朱白白,落花流水。
還沒有結束。從前早結束了。從前是顧著他。現在不顧他了。
原來絕望是這樣,再極樂,也會疼。
在秦灼即將滑倒在地時,一雙手抱住他青紫的胯骨,將他轉了過來。
這是一瞬偉大的靜默。
他注視著,他也注視著。他汗濕的額頭、無力的喘息。他帶血的傷口、流淚的眼睛。
秦灼從蕭恆顴上抹了一把,擦幹血淚般,擦幹了他被汗水沖淡的血水。他似乎要說什麼,嘴唇對蕭恆掀開條縫,像蚌對匕首露出軟肋。這時,不知誰更快,兩條舌頭閃電般地纏在一起,一纏便不再分開,膠得像一雙交頸纏綿的鳥,擰得像兩條交頸廝殺的蛇。征伐著,鏖戰著,勢同水火著,你死我亡著。龍爭虎鬥,魚烹水沸,情場上的國戰曠日持久。梁土秦土,在這一刻,徹底灰飛煙滅。
大君府的火燒了三天三夜,紅光沖天,無人敢近。火焰熄滅前,蕭恆和秦灼一直沒有離開房間。阿雙分別在辰時、巳時和未時於窗前放置飯菜,一個時辰後在原處收掉。有時無人去動,冷得梆硬;有時幾乎吃盡,杯箸卻沒有放還。此三日,天雨雪,虎夜哭,十輪金烏逐一墜落於此,金紅火焰有如添翼,燒幹天河。
當天上還剩下最後一輪太陽時,秦灼屋裡的火止了。阿雙推門而入,先瞧見一隻打翻的銅盆,烏黑膏子潑了一地,已然幹涸。
秦灼吃酒頭痛,她便買了藥材熬成膏藥,每夜睡前給他按頭。
她來不及收拾,只見屋中桌翻案傾,滿地狼藉。再往裡,珠簾斷裂,帷帳扯落,君王衣袍與諸侯衣袍四分五裂。四處水跡斑斑,乍一瞧很像血。
阿雙心揪著,全沒意識到已入內室。一抬頭,先看見蕭恆的臉。
臉上一道不淺的口子,已經結痂。還有五個指印,仍隱隱發紅。他赤裸著上身懷抱秦灼,秦灼被錦被裹著,頭發糊了一臉,也沒有說話。
蕭恆說——他嗓子完全嘶啞了:“收拾收拾回家吧。”
沒有秦灼吩咐,阿雙並不敢行動。秦灼許久無言,再開口,已徹底變了聲音:“你去吧,先燒點熱水,喝的洗的。”
這是默許。
阿雙領命,正要退下,這時,她聽見蕭恆顫抖著叫道:“對不起。”
蕭恆哭了。
阿雙不敢抬頭,餘光掃到錦被中探出一隻手摸了摸蕭恆的臉。那隻手沒戴扳指。
因秦灼腿腳不便,二人拖了一日才回宮,都記掛著兒子,車駕直接往東宮去。車簾拉得密,一點風透不進,蕭恆拿大氅擁著秦灼,叫他半靠在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