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著秦灼,“大王,恐怕他待你,也到不了這個份上。”
秦灼嘆口氣,拍拍他肩膀,兩眼似乎有些清明,語重心長道:“鑒明,蕭重光就有一點好。”
“哪怕我和李渡白滾一個被窩裡,他也不會。”
褚玉照靜了一會,問:“大王有話給他嗎?”
秦灼灌了口酒,反手把空酒壇掃下桌子。
李寒府邸已成廢墟,一片瓦礫中,一刀黃紙也作灰燼。蕭恆誦罷一首祝辭,仍穿一身家常黑衣,卻被發跣足,以酒酹地後,將一件文士青袍迎風招起。
四下寂靜,他揚聲喊道:“李寒渡白,魂兮歸來!”
無人應答。
蕭恆並不氣餒,靜靜持衣等候。沒過一會,他眼前忽地一炸,太陽閃了兩閃,當即滅了。耳邊也朦朦朧朧,風聲鬧如亂蜂,哄哄往耳中擁去。
觀音手竟發作在這個時候。
蕭恆心中一冷,當即原地立住,但預料中的劇痛並未襲來。疑慮時,他在黑暗盡頭看見個人。
那人看著比最後要年輕,也是被發跣足,手持一件他的舊衣。見了他,露出難得的驚詫神色,失聲問道:“不是吧陛下,您還真死了?”
蕭恆再見得人,嘴唇卻如同焊死,一句話說不出,只一瞬不瞬地凝望他。
李寒和他對視良久,才恍悟般說出第二句話:“是我死了。”
蕭恆登時落下淚來。
李寒深吸口氣,半晌無話。二人靜靜對望片刻,他方輕聲一笑:“好吧,逝者已矣。死生之際,相會不易。我有疑問,望陛下解惑。”
他問:“我沒有白死吧。”
蕭恆道:“你為守護新法而死。天下千萬人,往後千萬代,都會記得你。”
李寒想了想,“我之前擬的那個草?”
蕭恆點頭,說:“已經刊印了。”
李寒點點頭,“新法推行下去了?”
蕭恆目光堅定,語氣卻略有顫抖:“我活著一日,就沒有人推得倒它。”
李寒這才籲出口氣道:“那就好,別端著了,過來說吧。”
他盤膝而坐,蕭恆也從他對面坐下。李寒突然想什麼,笑道:“陛下,喜得貴子。”
蕭恆也笑道:“也恭喜你,收了學生。”
李寒倒很適應自己已死的身份,問:“老婆孩子熱炕頭,怎麼突然想起我這把白骨來了?”
“一年了。”蕭恆怔怔看著他一張臉,“渡白,你終於肯給我託了夢。”
李寒不說話。蕭恆也沒求他有什麼反應,自顧自道:“夢見你沒有死,死的是我。阿玠出生那回,我死在鹿背山的雪崩沒回來。”
他說到此處,李寒眼皮突然一跳,卻沒有打斷,只聽他繼續道:“你輔佐阿玠,廢了皇帝。等你老了,提了一壺酒,進太廟拍了拍我的棺材板。我從棺裡坐起來。”
蕭恆頓了頓,說:“我旁邊空著個位子,明顯是給人留的。但在夢裡,想不起是誰。好像,沒他阿耶這個人。你帶我爬白龍山去,越走越快。是個黃昏,山血紅,天烏黑,山坡就像把世界切成兩半。我們走在坡上,身子在夜裡,腳卻趟著血一樣。不一會,大雪下起來。”
“在雪快把我們淹沒時你站住,站在懸崖邊,看著底下的娘娘廟。那是我和少卿初見的地方。在夢裡它在懸崖底,我也不認識這兒。所以我問,這是什麼地方?”
蕭恆看著他,說:“這時候你轉過頭,變成了少卿的臉。”
“你說:‘這是我的定軍山。’”
蕭恆呼吸變得艱澀,吞嚥一下後才說得出話:“醒來後我按你教的法子開始佔夢,佔了三次,都是故人。”
他語氣有些迫切:“我得見你一面。你到底什麼意思,還有什麼心願,你得跟我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