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雁浦注視他片刻,說:“朝中常誇贊殿下,臣只當是諂媚天子。如今看來,所言非虛。殿下若能如此成人,定能成一代聖主。”
蕭玠搖了搖頭,說:“我不要。我想老師回來。”
夏雁浦將那柿餅又掰成兩半,遞一半給蕭玠。蕭玠小聲道謝,用牙齒一點點咬著。
他呼吸聲像把鵲羽紮的小扇子,羽毛短短的,扇起風也輕輕的,呵氣熱乎,往上一扇卻涼得冰眼睛,這麼一冷一熱,眼外就像結了層水殼子,人還沒反應,淚珠便滾下來。
他只抬臂蹭了一下,仍安靜地吃柿餅。
夏雁浦走到他跟前,抽了塊帕子給他擦臉。蕭玠這才露出點哽咽,問道:“老師會回來嗎?”
夏雁浦道:“會回來。”
蕭玠吞嚥了幾下,才哽咽道:“他們說老師死了。我知道老師死了,他不會回來了。”
夏雁浦輕輕拍著他的後背,道:“他會回來。”又和聲勸道:“臣老邁,待會得打個瞌睡,午覺起來,臣同殿下去找他。”
蕭玠的小腦袋埋在他懷裡,因為捏柿餅沾了霜,手指頭還翹著。他沒有漏出一聲哭泣。
含飴弄孫。夏雁浦忽然想。
多好的日子。
夏雁浦離開時竹簾放下,影子一條一條密密地落在地上,隨著日頭漸漸向屋裡漂浮。等漂到蕭玠腳底下時,他再也等不及,將桌下包袱抄起來,開啟簾子便鑽了出去。
蕭玠小跑到庭中,正撞見外頭回來的夏秋聲。
只半日不見,那人卻似避了趟難,神情憔悴許多,烏著眼白著臉,右臂拎著只包袱,一直背在身後。見了蕭玠,腳步不會打轉般,直愣愣沖上來攔他,問道:“殿下哪去?”
蕭玠將包袱往背後藏了藏,直了直脖子,道:“我去找老師。”
夏秋聲道:“大相已經死了。”
“沒有,沒有,老師還活著。”蕭玠存了點希望,連聲解釋道,“我聽見他們說了,老師進了東宮,世家都去那兒找他呢!”
夏秋聲俯身看著他,悲憫道:“大相當街身亡,世家都不知道是誰動的手。他們誰都想殺大相,但誰都不敢。彼此猶豫之際,大相突然死在路上,而殿下不知所蹤。他們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絕不會讓殿下活著面見陛下,這會讓他們的罪狀等同謀逆。”
“幾番試探,他們以為殿下還在宮中。所以世家假稱大相挾太子入東宮,已發布討賊檄文、全城戒嚴,不久即會調兵攻打。”
蕭玠緊緊拉著他衣袖,“萬一呢,萬一老師沒死,我不能留他自己在宮裡呀!”
夏秋聲鼻息加深,直起身子,沉聲說:“他已經死了。”
他將右臂從背後伸出來。
蕭玠這才看見他手裡拿著什麼。
一個外袍兜成的包袱,浸著血。看樣是著意裹過,並沒有滴在地上。
蕭玠張大嘴巴,比起哭更像個扭曲的笑臉。夏秋聲剛想說什麼,忽然聽丫鬟失聲尖叫道:“相公上吊了!”
白太陽骨碌碌滾下天,像個腦袋,磕了一地血。
楊崢在裴蘭橋死後大受打擊,閉門多日,今天似乎聽見什麼訊息,忽然蓬頭垢面地闖出來,雙目血紅地逼視楊韜。
楊韜皺眉道:“你瞧瞧你現在,哪還有點世家子的樣子?”
楊崢卻置若罔聞,喉嚨裡擠出的聲音十分怪異:“父親,您知道李寒死了嗎?”
楊韜坐在堂中抬了抬盞。
他聲音陡然提了個調:“您知道世家兵圍東宮了嗎?”
見楊韜依舊沉默,楊崢點點頭轉身就走。
楊韜當即立起,將茶盞重重一頓,喝道:“你幹什麼去!”
楊崢大聲喊道:“找驛馬,放飛鴿,京中世族謀逆,我要上奏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