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然,眼前一亮。
“看東西要點兩盞燈,”那人說,“擦東西也是。”又補充道:“不然臣要跟阿耶告狀了。”
蕭恆笑道:“阿爹記得了。”
蕭玠將燭臺放下,兩只毛茸茸的白耳朵從他懷裡冒出來,是陳子元打給他的那隻兔子。
蕭玠看著他擦甲冑,輕聲問:“阿爹是不是要去打仗了?”
蕭恆手上頓了頓,說:“是。”
蕭玠半晌沒說話,等蕭恆將那雙環臂擦好,他細微的聲音才傳進蕭恆耳朵:“打仗會死的。”
蕭恆丟開鹿皮,從案上拾了手巾擦淨手,上去輕輕抱住他。
蕭玠叫他擁著,個頭只到他腰間,臉埋在他衣裳裡,像白兔藏在他懷裡般。他甕聲甕氣地問:“阿爹會死嗎?”
“說不好,阿玠。”蕭恆蹲下,看著他的眼睛,“如果阿爹沒有回來,老師會在宮裡幫你。如果你想跟阿耶走……就跟阿耶走。要好好吃藥,好好聽阿耶和老師的話,知道嗎?”
兔子從懷裡跳下去。蕭玠抬手把眼睛蓋起來。
蕭恆緊緊抱住他。
窗開了條縫,燭火被風抽打著,東跳西晃的,像戲臺子上的將軍一彎臂膀時,背後一掀一掀的小旗。蕭恆輕輕抱著蕭玠後腦,感覺小腦袋輕輕聳動著,但記著秦灼不愛他哭,依舊不肯出聲。
過了好一會,方聽蕭玠啞著嗓子說:“我其實不想阿爹去打仗。但我知道,阿爹不去,會死更多人。他們也是別人的阿爹……他們也有小孩在家裡等他們回來。”
蕭玠吸了吸鼻子,委屈道:“好討厭打仗。”
“阿玠,阿爹跟你保證,會盡量平安地回來。但如果阿爹回不來……”蕭恆蹲下.身,和蕭玠咬耳朵,“你同阿耶說……”
話剛說完,蕭玠立刻後退好幾步,帶著哭腔大聲說:“我不要,阿爹自己去說!憑什麼要我說,憑什麼啊……”
蕭恆想抱他,他卻一個勁躲。那副甲冑像具骷髏,支離破碎地躺著。
蕭恆將手縮回來,輕聲說:“那等阿耶回來,你替阿爹抱抱他,好嗎?”
蕭玠抹了把臉,狠狠搖頭。
蕭恆嘆口氣,走上前要揉他腦袋,卻被蕭玠後退避過了。
他手在半空停了一下,攥了攥收回來,只道:“這一段要聽老師的話。”
蕭玠不回答,但也不肯走。
蕭恆嘆口氣,道:“阿爹明天一早要走,今晚要把它擦完,還有把東西歸置好,沒法陪阿玠很久。給你熱一熱藥,在這裡吃完,讓秋翁送你回去,好嗎?”
蕭玠還是不說話,抱起白兔徑直往床上坐了,把鞋子踢掉。一前一後的外八字,和秦灼踢鞋一模一樣。
接著,他把兔子放在地上,用被子矇住腦袋,像要賴在這兒這麼睡了。
翌日清晨,天子出征,太子及大相登城送行。
蕭玠還從未穿過大服,人都不如衣裳高。他其實穿不慣舄,他步子又小,那又高又厚的木頭底子一不留神就會絆住衣擺。但蕭玠走得極其認真。白龍玄旗的影子將他攏起來,像極他父親的衣袍。
城下,眾軍整裝待發。
他從李寒手中接過酒壺,倒了滿滿一卮。
城頭上,李寒揚聲道:“滿酒!”
城下侍人將酒碗送入眾軍手中。五萬名將士,便有五萬碗好酒。
蕭玠雙手將酒捧給蕭恆,鄭重道:“王旅嘽嘽,如飛如翰。如江如漢,如山之苞。如川之流,綿綿翼翼。不測不克,濯徵齊國。”
蕭恆接過,高舉酒卮,朗聲道:“謝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