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句更是雲山霧罩,楊觀音欲問那和尚,裴蘭橋突然說:“唱戲的開場了。”
弘齋和尚對他們再次一禮,二人便往戲臺走去,也湧進人海。
戲臺子搭得不高,後頭只張一幅紅布了事。前頭一個小生,一個扮文士的小旦,正在絲竹聲中轉了個圈。那小生問道:“英臺不是女兒身,因何耳上有環痕?”
楊觀音雖好看雜書,但多是從楊崢處淘來,自然沒有戲本子。家中聽戲,也是《四郎探母》《空城計》之類,更不牽涉風月。如今正好奇,問道:“這唱的什麼?”
裴蘭橋望著臺上,道:“梁祝。”又道:“講一男一女不得相守,死後化蝶的故事。”
其實他身為外男,如此講述頗為冒犯。楊觀音卻不覺得,只踮腳往前看。
她將冪籬開啟,長袖微滑,露出一雙纖細手臂,兩串纏臂金沙拉沙拉響著。裴蘭橋立在她身後,凝視她袖口的鵝黃鑲邊。那裡和肌膚相映成趣。他目光擦過雪白刮過來。
臺上小旦正抖扇唱道:“梁兄做文章要專心,你前程不想想釵裙。 ”
小生便折身嘆道:“我從此不敢看觀音。”
裴蘭橋垂下眼。
楊觀音再聽了一會,想起什麼,忙將冪籬落下,匆匆收整衣衫,道:“叫侍郎幹等這一會。”
裴蘭橋笑道:“不妨事,我也想聽。”他抬頭看看天色,道:“日頭要下了,怕到城中就要天黑,在下送娘子回去。”
冪籬中,楊觀音低低答應一聲。
他們沿河而返,已至日暮,天際如燒,垂柳如金。水上草葉漂卷,偶爾一隻鳥飛,便被攪碎般打個旋。
裴蘭橋見她往那兒看,便一一指給她,道:“那是萍蓬、睡蓮、菱角,它們的葉子全浮在水上。”
楊觀音指了指遠處,問:“那邊是蘆葦嗎?”
裴蘭橋搖頭,說:“是蒲葦。蒲葦的莖更高大,花穗也更好看。深秋時連成一片,像白鳥過江。”
楊觀音道:“蒲葦韌如絲,我讀到過。”
裴蘭橋點點頭,不說什麼。
楊觀音彎腰挼了一片葉子,問:“這是什麼?”
裴蘭橋剛笑了笑,便聽見一聲水鳥叫,道:“荇菜在手,雎鳩就到。”
楊觀音遙望過去,卻只能瞧見王雎背身的黑影,喃喃道:“關關雎鳩。”
斜陽臨水,人影成雙。晚風徐徐,岸柳柔柔。裴蘭橋有些手足無措,清了清嗓子,只道:“天要黑了,我送娘子回府。”
這時,楊觀音將冪籬開啟。她說:“侍郎,我忘了,《關雎》一篇,下面的話是什麼?”
裴蘭橋靜了好久,只說了一句:“在河之洲。”
楊觀音轉頭看向裴蘭橋,微微昂首,道:“窈窕君子,淑女好逑。”
“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秦灼翻著書冊看向蕭玠,“你老師可是從不扯謊的,成天誇你,打頭第一篇就出錯。”
蕭玠正在甘露殿與他查功課,便問:“阿耶是君子,有那麼多女子給阿耶拋花,可不就是淑女好逑了?”
蕭恆將手中摺子放下來。
秦灼咳了一聲:“你記岔了,哪有的事。”又摸他額頭,嚴肅道:“小小年紀怎麼好發夢。”
“臣沒有。”蕭玠急忙爭辯,怕他忘了,忙幫他回憶,“去年從南秦回來,那幾個姐姐把滿籃子的花都向阿耶身上投。阿耶瞧一枝好看,還別在襟上了呢。”
秦灼有些頭痛,說:“兒子,你老子是南秦的頭子。正好拋我手中,我若丟掉,那叫失禮。”
蕭玠立時舉一反三,奇怪道:“可阿爹是大梁的君王,阿爹給阿耶夾菜,阿耶也經常丟掉。”
這時蕭恆啪地合上摺子,立起來道:“阿玠先回去睡吧。”說罷也不理秦灼,過去將蕭玠書具整理好,又拿了外袍替他繫上,喚秋童將他送去東宮。
秦灼好整以暇地看他送走兒子,關上殿門,自己並不起身,將一隻腳搭在案上。
蕭恆緩步走上來,低聲問:“得逞了?”
“早知道你兒子得告狀。”他捏了捏蕭恆下巴,偏過頭,在蕭恆耳邊吹了口氣,“臣是得逞了,但陛下就不生氣麼?”
呼吸可聞的距離,他們對視許久。
你不覺得湯氏死後,你就有些不對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