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音震蕩,無人應答。
甘露殿燈火通明,本已遣調出京的鄭素帶甲侍立一旁,抱拳道:“湯家已封,凡牽涉謀逆案者皆已拘捕,府庫亦著人把守,聽候陛下發落。”
“明日三司會審,不只這一樁案子,從前的爛賬,也都查明白了。”蕭恆已換了常服,“我已下詔,複溫國公父子官職。為免打草驚蛇,還沒與溫國公商議。他們一家受了委屈,我會親自致歉。”
鄭素忙道:“為陛下解憂,本就是臣子職責所在。陛下聖明,臣等何來冤屈?”
蕭恆正要說話,便見李寒趕進來,半眼沒瞧鄭素,將卷宗呈上,道:“案情大體梳理分明。湯住英買通楊府侍人,替換楊韜獻禮與楊崢香囊,就是為了使他父子二人全部捲入案中。但其女湯玉壺,應當是受了矇蔽。”
蕭恆手中一頓,“湯氏女冤枉?”
“先前是臣推斷有誤,請陛下降罪。”李寒於階下跪倒,“女子在家從父,父命不可不從。”
蕭恆久久不語,鄭素再喚他一聲,方道:“兩位愛卿勞苦功高,先回府休息吧。”
“湯娘子想見您一面,”李寒又作一揖,看他神色,終於道,“臣告退。”
三日後是個微雨天,青雲觀的小堂裡,湯玉壺開始煮茶。
她雖是罪臣之女、廢後之身,卻名為觀中女冠,便攏一件素絲道袍,外披玄帔。頭上卻用那支金釵束髻,有些不倫不類。
水沸第一遍時,門也開了。她便將研碎的茶餅傾入水中,沒有抬頭,只說:“陛下請坐吧。”
蕭恆仍站著。
湯玉壺輕輕微笑道:“陛下還肯見妾一面。妾以為再見便是三尺白綾了。”
“你父業已伏法,湯氏蔭封廢止,子孫不限科舉。家中無辜沒有株連,已遣送原籍。”
他沒有打傘,身上微微沾了雨氣,湯玉壺覺得有些冷。又聽他道:“明年我會叫觀中上報玉牒,說你病逝了,車馬幣帛都會處置妥帖。你是想偕母還鄉還是改頭換面,都可以。天下之大,好好為自己活吧。”
湯後看著翻出湯面的茶沫,似牛乳煮沸的黑蟻。她淡淡道:“陛下這又是什麼意思。”
“借婚姻拔除湯氏,是我辜負你。”蕭恆沉默片刻,方道,“這是我唯一能為你做的事。”
湯後慘笑一聲:“陛下殺我父親,貶我族人,將湯氏在朝堂上連根拔起,何曾顧惜賤妾一身?既不顧惜,又何必如此惺惺作態?”
蕭恆並不爭辯,只道:“隨你怎麼想吧。”
“妾真的想不明白。”茶水漸沸,翻起細小茶花。湯玉壺抬臉看他,“陛下裝醉,是不願與我同房。既如此,又何必送首飾、送合巹結發之儀、送那雙龍鳳花燭!早早計劃好要廢棄我,又何必假作柔情蜜意、兒女情狀!”
蕭恆面帶疑惑,蹙眉道:“我並沒有送這些給你。”
秋童的笑容忽然浮現在眼前。
天子,他竟連逢場作戲都不願。
湯玉壺心中明瞭,只覺這三日鏡花不過一場笑話,哈哈笑道:“是妾自作多情。”
突然,她一瞬不瞬地盯著蕭恆,似乎要窺破什麼驚天之秘,尖刻地說:“你有心上人——太子生母,是不是?”
蕭恆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湯玉壺跪直身子,昂首大聲問道:“你為什麼不敢光明正大冊立她,她究竟是什麼人?”
蕭恆只說:“湯娘子,這不是你該問的。”
冬雨緊了,打得山林如蒙箭雨。
湯玉壺眼底一線寒意暗下去,她目光軟和下來,輕輕落在蕭恆面上,似情人惜別時相與拭淚的手。
她柔聲說:“妾在很久之前,便見過陛下,愛慕陛下。”
“陛下登基時,出宮城,至郊祭,妾遙遙望見過陛下一面。”湯玉壺輕聲說,“妾本不信天命之言,也不想一生困於朱牆之中。肅帝朝時,傳出妾當為皇後的流言,眾皇子求娶,妾只是推拒。妾不想做皇後,不想被當作偶像,被冷冰冰地關一輩子。直到妾見到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