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氏啐她一口,輕輕用手背掩面,衣袖一滑,露出一串脂玉鐲子。她本就豐盈,那鐲子停在小臂上,一時不知是玉如脂還是脂如玉。她忽地想起什麼,對採綾道:“外頭開了什麼花,聞著這樣香。”
“立政殿外的椒花新結了苞,快要開了,都說是好意頭。”採綾道,“皇後居所又稱椒房,四周多植椒樹,現在這樣冷,連子都該落了。如今娘娘入宮,竟在寒冬新生了花來。闔宮都說,是娘娘福澤深厚的緣故。”
湯氏由她說笑幾句,便道:“做些點心,去東宮瞧瞧太子殿下吧。”
採綾道:“娘娘是母,東宮是子,怎麼都該是殿下來拜見娘娘。”
湯氏輕輕搖頭,道:“太子尚小,自幼沒有母親照料,我是心疼的。”又道:“陛下如今冊我為後,太子生母卻仍無名分,孩子已知事,多少會傷心。稚子無辜,我也想好好待他。”
“是妾忘了,皇後殿下是最喜歡小孩的。”採綾抿嘴笑道,“娘娘這樣喜歡,何時自己生一個?”
湯氏佯作打她,採綾一動不動,反是她又惱又羞,自己將身背過去了。
東宮離這邊並不遠,湯氏未叫步輦,也沒有驚動人。
方踏入宮門,湯氏便望見庭中一株梨樹,枝葉雖不比夏天濃密,卻仍蒼翠。採綾輕聲道:“妾聽聞這還是懷帝朝所植,懷帝當年立的東宮,小名兒叫阿梨兒。”
湯氏便道:“以後還是伐去的好,多少不吉利。”
她又看院中,果然很有童趣生氣。院中搭了鞦韆,鋪著兩層棉花墊子。鞦韆旁專有個架子,放小孩的木劍、木笏。另一些毽子、風車、香包、陀螺、竹蜻蜓,皆歸置在架子底層。臺階西側有一片大大的沙地,裡頭丟著幾根樹枝,還畫著畫,左右兩個大人戴著冠,手中牽著一個小孩子。右邊還四四方方寫著大字:不許擦。
採綾見了撲哧笑出來,又奇怪道:“太子殿下的生母不是忌諱嗎,怎麼還一左一右兩個人呢?”
湯氏微微思索,道:“你瞧,這兩人戴著冠,一看便是男子。太子素來與大相親和,想必有一位是他的老師。”
她二人正說著話,東宮一眾侍人忙跑出來,口誦“皇後殿下金安”,又請她進去吃茶。
湯氏一打簾子進去,先瞧見一幅奇異的畫像。上有十二名仕女,姿態不一,題跋不是大梁文字,她並不識得。
東宮裝飾也並非全作中原風貌。殿中垂掛四幅紅縧,以金粉書寫符號,似赤色的經幡。燈臺、案幾多作虎形,連太子書桌上的鎮紙和硯池都是臥虎形狀。
湯氏沒見著人,便問道:“殿下往哪裡去了?”
宮女小柔捧來熱茶,笑答道:“殿下前幾天嚷著要學琵琶,陛下耗不過他,便送往教坊待了幾日。”
湯氏呀了一聲,道:“學琵琶可是要吃苦,十指全要磨破,新生出一層油皮來才能開始。殿下千金之軀,又小小年紀,如何受得了?”
小柔道:“陛下也是被磨得沒法子,這才首肯的。”
一旁採綾將食盒放下,湯氏道:“本宮帶了些點心來,本想叫太子嘗嘗。”又問:“殿下往教坊暫住,可帶足了禦寒衣裳?這幾日北風一起,天要冷了。太子又是大病初癒,藥物可備著了?”
小柔忙道:“娘娘放心,物件一應齊全了。”
湯氏再三詢問過才安了心。一旁採綾卻想起什麼,清了清嗓子道:“娘娘心疼殿下,自然會好好撫養。如是那位娘子有什麼難言之隱,來找我們娘娘商議就是。殿下也大了,名分上……也不好一直這樣沒著沒落的。”
湯氏聽說這是皇帝的忌諱,但採綾既如此說,她便也道:“這位娘子可是有什麼內情?”
小柔只惶惑道:“妾不清楚,陛下從來也不叫人提的。”
湯氏便問:“殿下不會找著要娘嗎?”
小柔不料她如此問,便含糊道:“殿下懂事的很,見陛下為難,便不問了。”
湯氏稱贊幾句,便不再說什麼了。
直到暮色四合,她煲了湯粥送往甘露殿時,皇帝仍在批摺子。不料她來,夜食只一大碗白粥並一碟醬菜。
湯氏尚未驚動人,緩步打量,卻覺得奇怪。
她本以為以皇帝之節儉,用度當一應從簡。卻不料從香爐到瓶盞仍是樣樣精細,只浣手的銅盆上便有四隻香合,裡頭是各色膏脂,取用物件也不盡相同;皇帝穿衣喜深色,架子上卻有一條大紅腰帶,墜有四枚環形白玉,正繞在皇帝一件玄色內衫上。架子底下還有雙軟履,顯然是男子式樣,卻比皇帝腳上那雙要小。
湯氏正細細看著,忽聽身後一聲:“在瞧什麼?”
她雖受驚,卻只輕輕顫了步搖,便轉身向皇帝施禮,道:“妾沒來過陛下這邊,有些好奇。”又吩咐採綾將湯粥擺好,道:“雪蛤羹是妾最拿手的,請陛下嘗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