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態度明白,眾人亦不敢多言。直至下朝,鼓聲未絕。
丹陛之下立一尊牛皮大鼓,擂鼓者年不過十八,一襲大紅石榴裙,鬢發散亂,汗透羅衣,雖滿面淚水,卻形容堅毅。
她不住擂著鼓面,動作已然疲軟,身形也搖搖欲墜。
李寒正和裴蘭橋同道緩緩下階,低聲問:“你先前不是勸過她麼。”
裴蘭橋看著那一襲紅衣,沉思片刻道:“父兄革職等於有了定論,難免會著急。”
突然間,李寒停下腳步。耳邊風聲靜止,人聲靜止,他像跳進另一個世界。
鼓槌擊打鼓面。
咚——咚——咚——
禮官敲擊樂鼓。在奏樂。
奏什麼樂?
青廬、撒帳、花生桂圓如雨撒落……之子於歸……共牢而食……
奏婚樂。
他死死盯著女子的臉,捕捉到混沌神思中的一線光。
楊觀音。立後人選。皇後。
有了!
他剛回過神,身邊人卻當即沖下階去,在楊觀音倒地前將她接在懷裡。裴蘭橋算不得強壯,甚至可稱瘦弱,如今卻將楊觀音抱起來,吩咐一旁大哭的丫鬟準備車轎,對李寒道:“下官先送她回去。”
他朱紅官袍映著石榴羅裙,如大片春花潑了血。
李寒也無心於此,揮揮手當道別,三步作兩步地下階解馬,並未回府,直接往甘露殿方向去了。
楊觀音再醒來,只覺整個人搖搖晃晃。見自己正躺在轎中,身邊坐著個人,正將個手爐往自己懷中遞,發覺她睜眼,便笑道:“娘子醒了。”
楊觀音啞聲問道:“這轎子也是侍郎賃的?”
“本不當與娘子同轎,但在下思來想去,還是有言相告,”裴蘭橋靠著簾子坐著,輕聲道,“請娘子放心,陛下不會令無辜者蒙冤。”
楊觀音將手爐捧在掌中,笑道:“我知道。”
裴蘭橋因此瞭然,“娘子是故意的。”
“陛下醉翁之意,要楊氏做障眼。我如不結結實實鬧這一場,只怕真正的謀逆之人,不信楊家已被扳倒。”那手爐作六角,沒有套子,燒得溫溫的,卻不燙手。楊觀音抱緊它,輕聲說:“蒙此大禍,家裡總得有人撕心裂肺,而家母年事已高。”
裴蘭橋點頭說:“娘子深信陛下。”
“妾深信侍郎。”楊觀音抬頭看他,目光明亮,“妾知道,倘若蒙此大禍,侍郎不會袖手旁觀的。”
裴蘭橋笑道:“娘子錯看我了。官場中人明哲保身,我並不是個仗義直言的人。”
楊觀音輕聲問:“是嗎?”
裴蘭橋卻說:“到了。”
轎子一歪一放,已穩穩落地。裴蘭橋開啟簾子,果然是楊府前一雙石獅子。他手心似出了層汗,雙手揉搓了一會,方道:“娘子裝昏即可,我使人抬娘子下去。”
楊觀音便從轎中躺倒。裴蘭橋正打簾往外探看,逆著光,楊觀音看見他的烏黑鬢角,喉結並不突出的優美頸線,和微微汗濕的朱紅領口。她輕輕叫一聲:“裴侍郎。”
裴蘭橋轉頭看她。
“楊家倘若能渡過此劫……”她捧著手爐,似終於下定決心,“妾還有些話,想同侍郎說。”
裴蘭橋凝視她許久,伸出手,替她拉了拉滑落的衣衫,點了點頭。
“立後?”
秦灼還沒說話,蕭恆立刻斬釘截鐵道:“不可能。”
李寒幾乎是闖進甘露殿,先灌了一碗茶水,按一下手,說:“陛下,您先聽臣梳理因由,捋清步驟,可以嗎?要一錘定音,起碼也得把錘子捏在手裡吧。”
秦灼沒理蕭恆,直接道:“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