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雙猶疑道:“大王是說……陛下會立後?”
秦灼許久沒說話,似睡過去了。
阿雙知道中了他的心事,只煮上茶,不敢多說什麼。茶咕嘟咕嘟沸著,頂得蓋子輕響,似有人輕輕叩門。
她好一會方聽秦灼開口:“我雖與段氏有名無實,卻也是入宗廟、有史載的夫妻。何況他是天下之父?立了皇後只當菩薩供著,世家肯叫他逢場作戲嗎?阿雙,他不清楚奪嫡手段,我知道。就算阿玠清白無辜,外戚為了立一個世家太子,也有法子叫他罪不容誅。叫他立後,就是要阿玠的命。”
阿雙聞言大驚,問道:“大王想怎麼做?”
秦灼將帕子揭下來,露出一雙微紅的眼睛。他道:“我會同他說,天子立後之日,就是太子離朝之時。”
“可自古以來,天子哪有不立後的呢?”阿雙將茶水捧給他,“妾以為……大王早就料到了。”
秦灼接過茶不說話。
默了片刻,他手指撥著扳指,說:“但阿雙,我憑什麼?我名分上有老婆,叫他打一輩子光棍去?世家逼他娶妻,我逼他不要娶妻——我和那些人有什麼兩樣?”
茶冷了,阿雙將他吃剩的半盞子潑入炭盆,啞聲道:“可大王……是陛下的枕邊人啊。”
“枕邊人,我只是在他枕邊睡一覺,又不是一輩子焊死在他枕頭上。”秦灼淡淡道,“阿玠在名分上和我沒有半點關系,我要護著,也不能動用南秦。阿雙,就算我逼他,倚仗的無非是舊情。”
他輕笑一聲:“沒想到,我居然在賭一個君王的心。”
待蕭恆回來,秦灼已經收整好神色,坐在搖椅裡舀酪吃,見了人就道:“你兒子倒是奇,不愛飲牛乳,卻愛吃酥酪。”
蕭恆從他身邊坐下,見案上他已吃空了一盞,便拾起來颳了刮碗壁,說:“隨你。”
秦灼唔了一聲,便扭過頭,靜靜看他颳了一勺殘酪,吃著自己剩下的。他睫子顫了顫,輕聲道:“六郎。”
蕭恆手頓了一下,沒抬頭,繼續颳著碗。秦灼吃得本就幹淨,他方才颳得又仔細,這一匙根本沒什麼東西。他卻像專心致志做著什麼,只匆忙應了一聲。
秦灼抬手摸了摸他的顴骨,從他鬢角親了一下。他聽見小匙撞碗,叮地一聲脆響,像一顆心磕了條縫,聽得似疼在他心上。他腹中千百說辭都堵在胸口,一句也道不出。
蕭恆狠狠颳著碗,把空蕩蕩的匙子抿在嘴裡,又不知疲倦地再做這活計。
他領上一暖。
秦灼捏著他後頸,沉默了一小會,只是道:“我姑姑,肅帝的淑妃,或許不是病死。”
蕭恆沒料到他說這茬,將碗擱在案上,轉頭等他繼續說。
“據她的隨媵所說,姑姑是因為私情暴露被肅帝所殺,並有一個私生的女兒。”秦灼握著他手臂,“叫蘇合,被藏在勸春行宮做了琵琶伎,年十七。”
蕭恆問:“你以為呢?”
秦灼略作思索,“我姑姑死前的確有了身孕,年齒對得上。至於別的事,我想親自見見她,還有肅帝後宮的一些舊人。”
“秋童已經點好名冊了,當年的一些內侍宮人還在,都可以仔細盤問。宋昭儀那邊我也派人稟告過,你盡管去。至於這位蘇合娘子,過幾日渡白和裴郎要去勸春丈量宮田,咱們也一塊。”見秦灼微張嘴唇,蕭恆立即道,“不要道謝。”
秦灼凝視著他,忽地沒事人般笑道:“大恩不言謝,今晚捨身相報。”
這夜又下了場雨。
薰風殿裡,宋氏從帳中坐起來,對帳外躬身的人道:“你幹什麼去?”
那人只道:“秦大君回來了,只怕這幾日要來見你。”
“夤夜冒雨而來,他是你嗎?梁皇帝守了幾天空房,他明天下不下得了床還不知道。”她冷聲道,“打帳。”
那人一動不動,只道:“我先走了。”
宋氏怒道:“本宮命你打帳!”
那人靜了一瞬,順從地將羅帳分上鈎簾,他低眉順目的面孔露在宋氏視線裡。線條柔和,微添細紋,是一張屬於薰風殿內侍福貴的臉。
宋氏一雙怒目裡忽地含淚般悲傷起來,她嘴唇微啟,似要叫什麼人,終究沒有出聲,只將自己的抹胸帶子抽開。
福貴忙將頭垂得更低,拔腿就要走,“奴婢先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