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恆這才接過來,胡亂抹了一把,剛要拿開手時,忽然躬身將臉埋在手巾裡。阿雙看著他背駝起來,搖搖欲墜地,像一抹風中殘燭的光輝。過了好一會,他才將臉抬起來,神色已然平靜,把手巾擱下打簾進去。只在那方潔白之上,留了一張淡紅色的哭泣臉孔。
秦灼渾身都疼。
刀刺破肚皮的一瞬間,他唯一的念頭是:讓我死。
這一瞬間他對兒子的愛意和恨意同時到達極致。
為什麼要我如此屈辱地活著。
鄭永尚把手伸進去,忽然咯咯獰笑起來。再抬頭,已經變成朱雲基的臉。那張臉的主人把一個渾身鮮血的嬰兒舉出來,惡劣地大笑道:“看看你下的小雜種。”
秦灼雙手像被死死捆住,怎麼都舉不起來。嬰兒啼哭著,被活活摜在地上。
好疼啊。
那人將手重新伸入他腹腔,在他五髒六腑裡攪了好一陣,摘下一枚荔枝般鮮紅的心髒。
那人驚異般地叫道:“原來,你有心啊。”
一雙手將心髒剝開,露出荔枝肉般瑩白的肌理。那雙手戴著玉釧,將荔枝喂給他,輕輕拍著他哄著:“阿灼聽話,好好吃藥,吃了藥就好了。”
他依在女人懷裡,把自己縮成一團。
有什麼落在他臉上,一滴,兩滴。溫熱的,又冰涼。
他睜開眼,女人的血淚將他的眼睛染紅。她悲傷地微笑道:“孩子,你不要疼啊。”
他緊緊抱著女人的身體,連聲道:“我不疼了,我不疼了,你不要走,求求你了,我求求你了……”
女人吻了吻他的額頭,輕聲喚道:“阿灼。”
“好孩子。”
他想摸摸她的臉,只摸了一手的血。
他跪在血泊裡,哭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個人從他身邊跪下,牢牢抱住他。
那人說:“我在這裡。”
他知道那人是誰了。
他大氣不敢出,死死抱著那人脖頸,生怕一眨眼對方也要死掉。就在這時,那人將他猛地推開,身形被巨大的白色雪塵吞沒。
不要。
秦灼猛地睜開雙眼。
他眼前蒙了層翳,看什麼都模糊。只見榻邊影影綽綽地背坐著個人,穿著件被血浸透的黑衣,海龍皮大氅搭在搖床上。那人懷裡抱著個襁褓,正輕輕拍著。
秦灼這一瞬什麼悲喜都沒有,只恍惚地問:“我死了嗎?阿玠也死了?”
那人渾身一顫,忙轉過身,碰也不敢碰他,啞聲說:“怎麼這麼問?”
秦灼抬了下嘴角,又立即垮了,“你不是死了。”
那人深深望著他,顫聲道:“沒見著你們,我怎麼敢死。”
秦灼眼眨也不敢眨,靜靜看了他好一會,手指微微動了一下。蕭恆會意,握著他的手摸自己的臉。
是活的,不是夢。
秦灼手合在他臉上,呆呆笑了聲,一笑淚就順著眼角滾下來。
他說:“你還知道回來啊。”
蕭恆雙眼烏青,面色慘白,嘴唇幹裂,左臉腫得不像樣子,渾身沒有點生人氣息。他將襁褓放回搖床,俯身抱住他,連聲哽咽道:“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秦灼張了張嘴,雙眼看著帳頂,有氣無力道,“別唸叨了,我傷口疼,想睡一會。”
搖床裡又傳來哭聲,小貓似的,一拍就能碎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