晌午雪停了,天仍陰著。他們正在密佈松樹的半山處休整,蕭恆攢了叢火,熬了薄粥,又發肉幹給將士,多少暖暖腸胃。
梅道然笑道:“跟陛下出來的兵,能不帶刀劍,但不能不帶鍋碗。”
蕭恆吃得很快,坐的離火遠了些,這才抖開大氅來烤,道:“這邊多石多樹,山坡也不陡,且剛下過雪,冰雪疏鬆,不易發生雪崩。但如果天一放晴,山頂冰雪一裂,到底沒那麼保險。我們稍作休息,一會整軍再發,盡量天黑前出山。”
禁衛們跟他出來數月,多少渾得熟,幾個膽大的也敢直接搭話,問道:“陛下,這山裡還有人住嗎?咱看著外頭架著橋。”
“是,西塞比關中苦,吃用大多無法自給。山中多少有草植鳥獸,能飽口腹。但冬日太難捱,十室九凍死……”
“十室九凍死,一作當衢賣兒人。”梅道然嘆口氣,“李渡白的詩,怪不得禁了,挺寫實。”
又過了半個時辰,蕭恆披上大氅,對眾人道:“走吧。前面道狹,不要騎馬。梅子點人。”
雖說是梅道然點人,但兵馬龐雜,都是各級將領上報。衛隊已整頓完全,外面仍亂哄哄一鍋粥。蕭恆便出了山洞,問道:“範將軍何在?”
金吾衛營將抱拳道:“陛下下令休息,範將軍說去開道,還沒回來。卑職已派了一隊人去找了。”
但前面道沒有阻。
蕭恆當即轉頭,對許仲紀說:“仲紀先整軍前行,藍衣和我帶一隊右衛,尋找範將軍。”
他話音剛落,便覺地面晃了一晃。天倏地黑下來,頭頂像一隻鉅鹿飛騰而過,散開一陣又髒又濃的雲團。
蕭恆立即護了個小兵壓在地上,高聲喝道:“不要進洞,原地仆倒!有帳的躲帳!都不要動!”
附近的人還好,遠點的壓根聽不清號令,紛紛奪路要逃,踩踏和不慎跌落都能死人。
梅道然揭了熬粥銅鍋頂在他頭上,也護著個人問:“不應該啊,這他娘是雪崩?”
“沒有聲音,不清楚,”蕭恆把鍋扣到他頭頂,撐刀爬起來,“這裡交給你,我把前面的人叫回來。”
蕭恆動作太快,梅道然還沒起身,他已邊走邊攆人,趕到轉彎處了。
突然,山頂傳來炸裂的爆破聲。震耳欲聾的隆隆聲裡,天空像被擊裂的棉衣,爆了漫天棉花般的雪雲!
幾乎是同時,蕭恆將身邊禁衛推到一旁,整個人被白色吞沒。
“陛下!!!”
秦灼驚坐起來。
他在軟椅裡盹了一會,睡著還皺眉頭。阿雙取了大氅給他蓋上,這要去撚了燈,剛抬起玻璃盞兒,就聽見身後一聲驚呼。轉頭正見秦灼白著臉大口喘氣,活脫脫像剛溺了水。
阿雙忙給他擦汗,輕聲問:“大王做噩夢了?”
秦灼沒回過神般,直著眼睛問她:“是夢?”
“是夢,妾和大王在行宮裡呢。”
“是夢。”他眼裡終於泛出點光輝,將四周打量一遍,長出一口氣道,“是夢就好。”
阿雙笑道:“人都做反夢,夢見不好,反是大吉呢。”
秦灼點點頭,又靠進軟椅裡。阿雙看著他的臉,心緊緊揪起來。
很難想象這曾是一副堪媲潘郎的面孔,現在皮肉慘白,顴骨高凸,兩靨浮著類似發熱的病態紅色,青黑眼眶裡盛著一雙流轉不動的眼珠。秦灼正蓋著一件黑狐貍大氅,在腹上微微顯露出小山形。他問道:“藥好了嗎?”
阿雙道:“妾守著爐子呢,大王再睡一會。時辰到了,妾叫大王吃藥。”
秦灼喃喃道:“還有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