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子元擰眉。朱雲基野心勃勃,敢於萬國前叫問天子弓,秦灼曾叫他拿捏多年,這次秋獮之恨,無論如何不能罷休。他想了半天,沉聲道:“呈首級作賀禮,叫梁皇帝親啟。”
“不。”秦灼說,“這是我的婚事,他得把我羞辱個夠。我既和他睡過,按他的性子,得當著眾人,把我活活弄死才解恨。”
秦灼手搭著小腹,聲音平靜:“你猜,得是什麼時機?”
陳子元察覺自己牙關咬得發抖。
洞房。
“兩方親族來的不少,洞房怎麼都得鬧一鬧。再晚點,到了中夜,又醉又累,又沒人敢聽我的牆角,起碼門口守衛就鬆散得不成樣。你想想,在我新婚妻子的床上,把我從人前弄了,痛不痛快?”
陳子元鼻息發沉,攥緊拳頭。
“我婚府建得七彎八繞,又命人嚴加把守,就是叫他費功夫熟悉地方,沒法早有舉動。”秦灼笑容冰冷,“西瓊那邊知會好,人一齊,就動手。”
秋童也上前道賀時,秦灼叫人與他斟酒,問:“龍武衛的兄弟們可在?不如進來喝一杯。”
秋童忙彎腰捧酒,笑道:“謝大君賜酒,奴婢代眾將軍領恩了。不過龍武衛上屬陛下,大君又身份貴重,賀禮一達,便由大將軍調令回京。但陛下囑咐了,必要等您昏禮後平平安安返秦,奴婢才回京複旨。”
秦灼舉酒北向,“臣蒙陛下厚恩,感激涕零。”
秋童一番話聽著並無不妥。秦灼分屬諸侯,龍武衛是天子近衛,的確不好私下交授。
他們交談之間,已有女侍再舉託盤而上,上面卻扣了一隻沉香木匣子。
段映藍好酒量,一壇下去只緋紅了臉龐。如今見此上案,一碗酒舉過頭頂。段藏青也會意,撚一根筷子,投手射向門前。
一口白鐘咚地一吭。
人群安靜下來。
段映藍笑著乜他一眼,抬碗道:“諸位!”
挑花袖子滾落,銀釧子嘩啦啦滑至肘間。她站在中央,朗聲笑道:“今日遠道而來,慶我與秦大君花燭之喜,不勝感激。我以此酒謝過了!”
秦灼聞言,側身取酒,同時面向陳子元,將腰佩舉起來掂了掂,隨即對阿雙道:“安排舞樂吧。”
伶人俱候在廡房,一經傳喚即入堂中。樂者為秦官,皆著玄衣,腰朱縧,抱丹紅樂器,坐於門前演樂。舞者為瓊女,面板黧黑,但眉濃眼亮,身材健美,雖隆胸纖腰,卻不似尋常女伶柔弱。眾女效雍州壁畫飛天女裝扮,梳單髻,著水青緞,露臍赤足,腕踝皆飾金鐲。腰間還垂掛兩枚箭狀金片,十分新奇。
舞者散入人群,卻絲毫不受人群幹擾。這也是西瓊風俗,瓊地不以舞為賤,上至宗主下至奴僕皆能舞。有朋則以舞邀,有喜則以舞慶,甚至篝火點燃時,地位低下的女奴也能與主人共舞。舞蹈和馬蹄一樣,是他們的生命和火。
美酒美色一澆,火勢漸漸大了。
金鈴沙沙響著,秦灼拇指敲著杯壁,一下一下。
段映藍喝了口酒,帶著笑意,聲脆如鈴:“諸位奔波不易,一喜怎麼夠。但請滿飲此杯,我與秦君還有第二喜要賀!”
眾人皆喝空了酒,舞者亦作飲酒狀。
秦灼一口未飲的冷酒放回盤中,一滴也沒有灑掉。
段映藍見女侍捧開沉香匣子,眼盯著笑道:“就在此處!”
眾人一看,盤中並非他物,皆是血淋淋的禽鳥內髒、肢體,每盤只有一件,翅、爪、腿、首、脖、胸,更有心、肺、肝、腎,絲毫沒有烹煎痕跡,竟似活剜出來。
已有女眷失聲驚呼,段映藍看向魏少公夫人,問道:“少夫人可識得此物?”
朱氏依在丈夫身旁,保持著從小教養,輕輕搖首道:“妾孤陋寡聞,並不認得。”
段映藍哈哈大笑:“少夫人有福,男人愛護得好,連自家旗上都不記得了。”
她仰頭喝盡酒,眼中含冰,語中含笑,一字一句道:“這就是第二喜。”
“全、雁、席。”
她話音未落,手已松開。
碗碎的瞬間,舞者猱身上前,雙手從腰間一抹,持兩枚金片,直接從魏人胸口開了一對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