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雙的手被秦溫吉攥得生疼,不由得望向那門。那扇門開著,黑洞洞的,鬼怪血口般,用不男不女的含混腔調喊著:來呀。
她那時太小,並不清楚什麼事。只覺得一顆心當空拋下,極緩極緩地墜下去。
她剛想說什麼,卻被秦溫吉利落打斷:“在外頭守著,有人來,打死他,算我的。”
秦溫吉一個人進了門。
死寂。
在一段詭異的窒息後,室內炸響了一聲歇斯底裡的尖叫。她聽見女孩發瘋般放聲痛哭:“我要宰了他!你放開我我要宰了他!我要宰了他!我要宰了他!”
她顧不得什麼,投進那扇門裡,叫鬼口將她吞下去。
那是阿雙很長時間的噩夢。
輪椅破碎,帷幕坍圮,衣帛撕裂,燭臺堆血。
她叫什麼絆了一跤,低頭一看,是秦文公留給兒子的白玉手串,玉珠粒粒有拇指大。如今油亮得異常,還沾著猩紅。
她那時並不知秦灼遭受了什麼,不明白秦溫吉為何痛不欲生至此。很多年後,她通了人事,看著秦灼和蕭恆談笑自如,總要躲到門後,捂住嘴以免哽咽出聲。
而當年,她懵懂而恐懼,呆立在那,看他兄妹二人抱成一團。
少年披頭散發,臉都有些浮腫。他替妹妹抹淚,兩腮肌肉抖動,咬著牙說:“你不要哭。”
他說溫吉,我還活著,你不要哭。
這些年下來,折辱過秦灼的,要麼被他親手送了閻王,要麼被秦溫吉餵了野狗。再往後,蕭恆當頭一刀也沒人能招架得住。但這位魏公不同。
秦、魏相為鄰屬,常有貿易往來,船舶、香料等商業互市至今不輟。且南魏據地十四州,僅比南秦短一州之數,兵力財力不容小覷。
他能忍,可有人忍不了。
秦溫吉喝了口酒,將拴面具的鹿筋一抻,頸上青銅就這麼被推上臉頰。她半副仙姝般的面靨旁,長出半副鐵青的閻羅臉孔。
昆刀甩了甩腦袋,弓起揹來。
她按住刀柄時,有人握住她的手。
秦灼一早告了腿疾,並不參與行獵。草場上已有臣官比試,四面畫鼓架起,鼓後各一面彩旗。一面銅鑼敲響後,勝者提著獵物策馬奔向陣前。
又一聲鑼響。
秦溫吉向他偏頭,“蕭重光什麼意思,叫這雜種來膈應咱們?”
秦灼安撫地摩挲虎背,抓著昆刀領毛道:“魏公勢力非同尋常,我沒有和他說,他知道要出大事。這個人,現在動不得。”
他邊說著,望向高臺。
蕭恆正坐臺上。
他以後就要常常穿戴冕服了,十二旒,玄衣朱裳,龍章赤舄,兩側障儀仗扇。蕭恆身材高瘦,肩骨卻寬闊,如今坐在金陽底下,挺拔如高松。
見秦灼目光傳來,蕭恆和他遙遙相注,舉起酒樽。
面子總要做的。
秦灼也沖他舉了舉杯,沒給秦溫吉表達憤怒的機會,口氣平淡道:“看見他嘴角的瘡了嗎?那是牛角疽複發的徵兆。魏君忌醫,好飲烈酒,吃的蒸鵝也是發物,上馬跑一圈出身汗,再叫哪個頂撞幾句,氣急攻心……英雄末路,威風不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