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隻手落在臉上,指節戰慄著刮過,一下,又一下。
秦灼看到他染紅的手背,才意識到,他在給自己擦血。
他吐出來的、濺在自己臉上的血。
秦灼怔愣間,蕭恆竭力抓住他的手,叮囑說:“剩下的荔枝……你立刻倒掉,別叫郎中,千、千萬別叫渡白知道,別……”
“別怕。”
……
一盞油燈閃爍,伸出黃油油的小手,把秦灼從回憶裡拽離脫身。
風平浪靜不是他妹妹的性格,秦溫吉果然動手了。
直截地,狠辣地,光明正大的。
要殺蕭恆,武力刺殺很難得手,蕭恆本事太硬,又有秦灼偏心,不如下毒妥帖;熟知秦灼不吃荔枝,所以把毒下在荔枝裡;所下之毒,還是隻有秦氏才能取用的“美人腰”。
與其說她不怕暴露身份,不如說,她下毒的目的之一,就是要蕭恆知道。
我要殺你,秦灼的妹妹秦溫吉要殺你。
你待如何。
更何況,這對秦溫吉來說,是筆穩賺不賠的買賣。
蕭恆若追究,就沒有留他的必要。蕭恆不追究,那就是一出志得意滿的報複。而且報複之後,蕭恆還要想方設法幫她隱瞞。
蕭恆即將繼位,這件事如果鬧開,就是弒君之罪。如果叫李寒知道,這決計不是能善了的事。而她是秦灼的妹妹,更是南秦位高權重的政君,如果真要追究,秦灼和南秦都會被牽連其中。
這是蕭恆最不願見的。
至於秦灼,她心中清楚,秦灼會生氣,但不會因為此事真的恨她。
沒有什麼是骨肉親情無法彌合的裂隙,就算有,也不會是一段見不得光的偷情。
他的好妹妹,打得一手好算盤。
只是她沒想到,蕭恆真的死了。這件事沒人兜著,真的捅了出來。
蕭恆真的死了。
秦灼抬手擦了把臉,看向掌中水跡。像看一手心蛇卵碎掉的黏液。
這邊說是牢房,被打掃得格外整潔,褥席一律換新,牆上還有剔刮汙垢而留下的白痕。只是夏日炎熱,仔細一聞,房中仍有一股暖烘烘的酸臭氣,和蕭恆的死訊交股纏綿,孕育出一股翻江倒海的氣味。
秦灼素來要臉,寧負傷也不肯失了儀容,強忍許久,還是沖外叫道:“來人。”
“大公有什麼吩咐?”獄卒上前,立刻向他抱手,態度放得十分尊重。
“給個盆,倒胃。”秦灼冷靜道。
獄卒不敢耽擱,忙找了銅盆給他。
秦灼一天沒吃什麼東西,吐不出什麼,熱辣辣的膽汁溢位喉管,像吐出一口透明的血液。隱隱約約,秦灼聽見牢房外亂哄哄一團。奔走聲。靴底摩擦地磚。鑰匙對準鎖眼。牢門開啟鐵鏈扯動。晃郎晃郎。低聲焦急地。怎麼不叫郎中?記憶裡蕭恆青綠著臉說,別叫郎中。秦灼哇地一聲,像要嘔一口血,但什麼也沒嘔出。
一隻手拍打他後背,不輕不重,很快就緩過來。秦灼從盆上抬起臉,那隻手便遞過一塊幹淨手巾,等秦灼擦好臉,那手接過,又遞一碗清水給他漱口。
秦灼捏住那隻遞水的手腕,看了半天,鮮紅著眼圈,抬起頭。
梅道然蹲在他面前,一動不動。
秦灼目光憤恨,臉部顫抖,鼻中氣息一高一低,猛地將水碗揮翻在地。緊接著,抬手甩了梅道然一個耳光。
梅道然半張臉水波般顫動一下,沒有動,秦灼又是一巴掌,擰著他衣襟把人從地上揪起來。
獄卒聽見動靜,在外叫道:“梅統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