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阿吉從醬園把俞平的拒絕帶了回來,聽得麻霆君心上失落迄今。阿吉言語間必然是偷工減料的,俞平必然更加不想與他牽連。
可那是俞平!眨眨眼睛便像夜晚出了一千顆星星,叫麻霆君數得出一萬種圖畫。旁人當俞平是被少爺棄了的玩物,一隻飛出籠子的金絲鳥,抱持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原則,叫俞平來鷺鎮的悲劇重蹈覆轍。麻霆君卻是交了真心,他自以為他們能夠緊緊靠在一起,也許漫步至天邊,也許說著話,也許什麼都不做。他什麼都不想。
那三人期盼於此——做五爺便是好壞參半的,尤其是此時,哪有畏畏縮縮的道理。麻霆君不想被俞平再拒絕一遍了,卻更加不想失了風度。一時進退兩難,磨蹭道:“我犯舊毛病了,沒力氣。”
這種雞毛蒜皮的小事他們記得最清楚。胖子瘦子一口一個地邀了功:
“我知道五爺嘴巴正苦。”
“我知道五爺肩膀正酸。”
“不止。”麻霆君虛弱道,“心裡痛。”
心裡居然痛?那三個人幾乎要跪到地上去。
麻霆君又道:“況且俞平好像對我有些意見。我不去打擾他了,身體養好再說。”
要是按照麻霆君的預期,他已經解散了他們,鑽在房間裡鼓起勇氣讀一讀麻秋棠她們寫的話本。這幾個人偏偏不肯放過他,一聽俞平有忤逆的心思,紛紛出謀劃策。
胖子推敲:“給俞平吃熊心豹子膽,他也不會生我們五爺的氣。”
瘦子忖量:“讓俞平去天庭轉一圈,他找不到好過五爺的神仙。”
阿吉沉默得表情格外難看,許久後放爆竹似的炸了開來,激動道:“五爺以前領我們一起讀兵書,其中有一條計策,用在現在,保證能把俞平坑騙回來。”
胖子道:“你說得太難聽了,我們五爺從來都是正大光明,怎麼能叫坑騙?”
“如此緊急關頭,我話是糙了些,理一點也不糙,幾位哥哥一齊聽一聽。”阿吉擺著笑臉,道,“五爺,我為您獻上一出苦肉計。”
天氣太潮濕,沒人有閑心傍晚時出門透氣。打烊前一刻鐘,布店提前鎖了門。
一家人都在櫃臺上點賬,蘭香擠在中間。入夏後生意不少,然而夏季衣物輕薄,抽不走幾個錢。今天請鐵匠上門修了鎖,額外多剋扣一筆。
蘭香撥算盤時汗珠滾滾,正要公開結果,先緊張看俞平一眼。見到俞平神色鎮定,才道:“算出來了,今天的數總是準的!”
俞平道:“也就準了今天一回。”
蘭香心急道:“你看不慣我!”
見他們又要吵作一團,不等何氏分開他們,門口木門被人晃了起來。怕是堵了熟客的道,詹老闆親自出門迎接,不料只見到胖子一人哼哧哼哧:“詹老闆,你們這鎖換得氣派,我都進不來啦。”
這人卻是不得不放進來的。俞平見狀,識趣地掀開布簾去裡屋,蘭香則是跟在他身後。
胖子嘿嘿笑道:“你家兩孩子腿腳快,一下子就跑了。”
詹老闆道:“孩子心裡明白什麼?還是不要他們參與大人的事務。”
胖子道:“詹老闆,我還真有個不情之請。”
詹老闆猶豫片刻,鼓起勇氣道:“請講。”
“詹老闆,蘭竹還在茶山,我們五爺已經派人去接他了。我們五爺沒有責怪他,倒是很敬佩他,等他回來了,什麼賺錢的機遇都要給他。我說你們一家都是出了名的大好人,應該被廣播報導……”
詹老闆打斷道:“你想說什麼,直接說就好了。”
“我們五爺想見俞平一面。”胖子作揖道,“求求你們啦!”
布店門口不遠處的拐角,瘦子站著,阿吉蹲著,禮盒擺在一旁。他們腦海中什麼畫面都見到了,唯獨沒想過胖子心曠神怡地回到他們身旁,宣佈道:“我失敗啦。“
門口沒再上鎖,瘦子進去時連蘭香和俞平都看見了。櫃臺上薄薄積著一小堆瓜子仁,俞平動作文雅地用剪刀柄砸一砸,取出的瓜子仁全都進了蘭香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