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說的?俞平向來不是在意旁人眼光的,自己也不知道。
麻霆君必然知曉一些,否則不會挑在夜邊,好不容易把目光掰正在俞平身上,道:“我不想你誤會我,心裡著急了些,一時顧不上旁人了。”
俞平道:“既然是道歉,五爺錯在哪裡了?”
麻霆君道:“錯在隨便用了短工,錯在沒有保護好你。”
“這些我都不想計較。五爺還有什麼話要講?”
“我想請你來我家……”
唉!起初在他身上蜻蜓點水而已,卻看他淪落至此,不是一開始所期盼的。
俞平心裡揚眉吐氣,更加不想放過他。如是便頓悟了:必然是自己心裡沒有麻霆君,才做得到隔岸觀火。
他多怨了麻霆君幾句,把自己說得高興了,只好忍著笑,背過身去,道:“那天的事情我不想再提起,但我知道麻公館裡的人是怎麼看待我的。五爺現在是何苦?”
麻霆君把手搭在他肩上——事至如此,他怎麼還伸得出手?自己又還能夠做什麼?盡管看不見他,俞平腦海裡滿滿當當盡是他委屈的模樣。要說俞平片刻前看麻霆君委屈還挺爽快,不想驟然變了味,分明不該計較麻霆君什麼感受,心上卻湧來一陣酸楚,只想回過頭安慰麻霆君幾句。
正是要動腳步,俞平繼而被自己嚇得一激靈,究竟是心太軟!起了決心,強硬道:“我不需要五爺的偏袒,請五爺不要再來找我了!”
這話說完本是要走,俞平倒是繼續蹲下身打理著盆景。枝條是原本在花盆裡的,被他撿起撥弄葉片,看著居然有模有樣做正事。
麻霆君在他身旁徘徊好一會,幾欲開口,最終哀哀地回去了。
俞平垂著頭,眼睛最大可能往門口瞟。麻霆君離開時背影寬闊卻十分弱小。
麻霆君是個好人,俞平也到底多少有點良心在,頓時覺得自己壞透了,不免可憐起他,想說點好話補救一番;卻等麻霆君的腳步消失幹淨了還蹲在地上,許久起身鎖了院門。
回到店裡,蘭香寫完功課,候在飯桌上。
一見他來,她道:“外頭成天有一群人說你是狐貍精,結果你真的害人不淺。言語的力量有這般厲害,不如你別為我爹孃工作了,你在我房間裡每天喊一百遍,‘詹蘭香比天上各路神仙都要聰明’,我再也不用去學堂啦。”
俞平自己聽著也好笑。何氏大約是怕他介意,跑出來說道:“俞平,家裡醬油用完了,去打瓶新的回來。”
俞平應了聲,摸了櫃臺上零錢,挎著竹籃輕松出了門。
鎮上的醬園是第一次去,到的時候櫃員在庫房忙碌,他交了錢後等人來灌醬油。空氣裡的鹹香混合家家戶戶炒菜的煙火氣——鷺鎮的生活一切都是新式的,一切叫俞平看得津津有味。他有時覺得自己儼然是大家庭的一員,有時覺得自己與鎮上一草一木並無區別,終究是個旁觀者。
想在這裡,俞平心裡一陣悵然若失,生活在鷺鎮總歸不是長遠之計,他是要走的。他記得新年維港盛大的煙花,他的歸處必然在煙花散落之下,卻定不下向這裡告別的日子。
傷心時候,左肩忽然遭人拍了拍,他往左回頭,身後空空如也,盡是細碎腳步,那人跑到右邊去了。
“你在布店把我們五爺掃地出門,真是瀟灑。”
“你不知道我們又要挨罵。”
阿吉的聲音自右邊傳來:“別瞎說,五爺從不罵人。”
一胖一瘦一吉,三人攪得俞平一點心緒都聚不起來。醬園裡夥計不出來,俞平逃不掉;方才已經對麻霆君示過威了,俞平對他們也說不出什麼狠話,暫且安慰道:“同為夥計,我理解你們。”
誰淪落至此?五爺倒塌了都輪不到他們三個。三人異口同聲:“什麼同為夥計?”
胖子舉手望天:“天上的蟾蜍,睡覺靠著嫦娥。”
瘦子低頭哀嘆:“地下的□□,只能垂涎五爺。”
阿吉抑揚頓挫:“你給詹老闆做工,詹老闆年紀大了,還有一雙兒女,只能請你住閣樓;我們給五爺做工,五爺高大英俊,待我們如親兄弟,一個賽一個好。”